為你編織的夢境

1

桂花盛開的時候，葉城小學為期三日的義賣會如期舉辦。

林魚歌是被同學們強行拉到義賣會場的。這次義賣會還沒開始，前桌謝飛就已經向她發出了邀請：“聽說這次義賣會上什么都有，吃的喝的，玩的穿的，我們自己擺攤兒，所有收入都用來做慈善。你一個人在教室里也無聊，一起去玩吧。”

林魚歌很少參與集體活動，但也拗不過同學們的盛情邀請。猶豫了很久，在義賣會的第一天晚上，她還是來到謝飛的攤位前，買了一杯飲料。

謝飛是個爽朗的少年，一邊做著飲料，一邊不停歇地同她閑談：“魚歌，你什么都好，就是太過內向，要勇敢地去交朋友?！?/p>

日光斜穿過校園里的桂花樹，從樹葉中灑下重重碎影，桂花剛剛落下，清香似乎還未散去。林魚歌低垂著頭，絞弄著衣擺，也不說話。后來謝飛忙著做氣泡水，也無暇與她聊天，她便一個人坐在樹蔭下乘涼，一轉眼卻見到不遠處的涼亭中，支起了一個歪歪斜斜的小攤兒。

擺攤兒的是一個女孩，她戴著一張狐貍面具，低馬尾斜斜地從面具下垂落。和別處熱鬧的景象不同，這里顯得過于冷清，女孩提著筆，在細致地畫花燈。

見四下無人，林魚歌走了過去，她拿起一個花燈，小聲開口：“請問多少錢？”

女孩似是從面具下斜睨了她一眼，也不說話，敲了敲桌子上的小黑板，上面寫道：二十塊錢一個，謝絕講價。

在五塊錢就能買到兩杯氣泡水的義賣會，這個價格不可謂不昂貴，但架不住那盞花燈十分可愛。林魚歌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奸商”，還是掏出零花錢買了一盞花燈提在手里。

等她慢悠悠走回去的時候，謝飛已經在收攤兒了。他看見了林魚歌手里的花燈，眼前一亮：“好漂亮的花燈！”

林魚歌抬手轉了轉花燈，在轉來轉去的花燈上，一枚月牙兒形圖案跳入眼簾，月牙兒是淺藍色的，色澤溫潤而剔透。

林魚歌呼吸一滯，提著花燈，不管謝飛在身后的呼喚，拼命向涼亭跑去。她腦子一片空白，越跑越急，但是等她來到涼亭，卻只看到一個空蕩蕩的亭子。那個戴著狐貍面具畫花燈的女孩，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2

林魚歌一直在找一個人，一個不知道姓名、長相的人。她轉學進入葉城小學那天，低頭這樣自我介紹道：

“我很害怕和別人交流，在過去的十年里，除了父母，我沒有任何朋友。我曾將這個苦惱寫成文章，發表在報紙上，一個筆名叫‘織夢’的女生開始給我寫信，鼓勵我和別人交流。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長相，但我知道她和我同齡，也在這所學校讀書。我們的信件一直通過報社編輯轉寄，報紙?？螅以僖矝]有收到過她的消息。

“我轉學來這里，便是為了尋找織夢，我想告訴她，我已經走出自己的世界，想要尋找新的人生。”

講臺上的老師怔了怔，然后指著一個座位，溫柔地示意林魚歌坐在那兒。那個座位旁邊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她看著林魚歌，忽然舉手說道：“老師，我喜歡一個人坐，不想有同桌。”

林魚歌站在過道處，顯得有些局促。這時，身旁的謝飛忽然開口：“段月就是這種孤僻的性格，別管她，林魚歌，你坐在我后面。”

林魚歌輕聲道謝，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拉開那張空蕩蕩的書桌，掃開上面的灰塵，坐到了椅子上。

她似乎還是一個人，和過去并沒有什么不同，尋找織夢成了她全部的期待。

可是一個月、兩個月，學校里的花開了又謝，林魚歌也沒有找到織夢。但她清楚記得，織夢寫給她的每一封信，落款處都畫著一枚淺藍色的月牙兒。這枚月牙兒成為尋找織夢的唯一線索，直到今天，她在花燈上又見到了熟悉的圖案。

林魚歌一天都心不在焉，那個戴狐貍面具的女孩再也沒出現過，連同賣花燈的攤位也消失無蹤。她向見過的每個人打探這個女生，但所有人都連連搖頭，林魚歌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段月的書攤前。

從轉入葉城小學開始，不知為何，似乎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顧她的情緒，只有段月不同，一開始就對她很冷漠。段月與她不一樣，這個女孩漂亮，成績好，朋友多，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情。

誰知聽明林魚歌的來意，段月將C02/l3lrFrMCtZj0xvYQFw==書攤上的書攤開，一點兒也沒有想幫忙的意思，她頭也不抬：“我哪知道，畫花燈這種手藝活兒，可能還得問繪畫社?！?/p>

林魚歌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但也忽然有了下一步的目標。

晚上放學的時候，她刻意晚走了一會兒，想去繪畫社打探一番，她對這里并不熟悉，努力找了很久，才找到繪畫社大門緊閉的活動室。林魚歌順著窗子向內看去，里面空蕩蕩的。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不知是疲憊還是失望，林魚歌靠著門坐了下來。這時，她從門外聽到一陣爭執聲，似乎是什么人在吵架，聲音斷斷續續傳到她的耳中，那聲線她無比熟悉。她模糊地聽到那個聲音在說：“織夢的事情，你要一直瞞到畢業嗎？”

林魚歌慌張地站起身，也因此弄出了不小的聲響，原本正在激烈爭吵的兩人——謝飛與段月，此刻齊齊轉身看著她。

林魚歌抬起頭，看到的是段月無可奈何的臉。這一次，沒有針鋒相對，段月把自己的傘塞到她手里：“快回家吧，別再找織夢了?！?/p>

3

林魚歌沒再堅持，她撐著那把傘回了家，將傘插在玄關處。

餐桌上，林魚歌一直心不在焉，媽媽倒是開心地和她聊起今天發生的趣事。不知話題說到哪里，媽媽忽然指著那把傘說：“倒是從來沒見你撐過這把傘，別說，傘上的月牙兒還挺好看的?！?/p>

林魚歌猛然抬頭。

那把透明的雨傘還落著雨滴，只在傘柄上掛著一個吊墜，吊墜上是一個藍色月牙兒的圖案。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在飛快加速，段月的身形漸漸與那個戴狐貍面具的女孩重合。

她幾乎一夜沒睡好，夢中是織夢寫給她的信，織夢的文字總是那樣的溫柔：“林魚歌，不管我是誰，請相信，我們的友誼是真實存在過的?！?/p>

那段已經走遠的回憶又被重新拉回，林魚歌睜開眼，只覺得心中一片溫暖。

第二天，林魚歌很早便去了學校。當林魚歌推開教室的門時，剛掃完地的段月正靠在講桌前喝牛奶。她回頭看見林魚歌，詫異地挑了挑眉。

林魚歌按捺住激烈的心跳，單刀直入地問：“段月，你是不是織夢？”

“不是。”段月回答得很干脆。

林魚歌攥著傘上的月牙兒吊墜，有些茫然。

段月捏扁了手里的牛奶盒，回頭看她：“林魚歌，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嗎？哪怕真相并不如你所愿?！?/p>

林魚歌重重點頭，沒有半分猶豫：“我想找到織夢，這是我轉學的初衷?！?/p>

段月舒展著眉頭，忽然笑了：“也好，那今天晚上，你和我一起逛學校的義賣會吧，或許你會發現很多你過去沒有發現的真相?！?/p>

4

這是林魚歌第一次認真地去逛義賣會，她原本不明白段月的企圖，但是在置身義賣會其中的時候，一種熟悉的感覺迎面撲來。

體育委員賣的點心，是織夢曾經寄給她的；語文課代表賣的小花，是織夢最喜歡的花……所有的一切，皆是陌生而又熟悉。

她沉默地跟著段月走回教室，一個荒唐的念頭忽然在腦海中生出。在她的課桌前，謝飛不知何時早已站在那里等她。謝飛的面色是從未有過的沉靜：“魚歌，段月說得對，你有權利知道所有真相?！?/p>

謝飛遞給她一本作業簿，封皮印著幾個碩大的字：“織夢計劃。”林魚歌低著頭，手指卻有些顫抖，她翻開第一頁，上面只有幾個名字。

發起人：謝飛

聯絡者：段月

目標：林魚歌

參與者：葉城小學六年級三班全體同學

作業得分：全員滿分

那本作業簿中，裝著織夢與她所有的信件往來，她們每一次交流的喜怒哀樂，都存放在這本小小的作業簿中。

就像林魚歌早先猜想到的那樣，織夢并不存在，“她”只是一個代號，是思想品德課上的一次由全班共同參與的社會實踐。是謝飛最初在報紙上發現了林魚歌，而幫助她走出自己的世界，卻是六年級三班這次作業的唯一題目。

織夢織夢，是為她編織的友誼之夢。

林魚歌對織夢的筆跡太過熟悉，如果當初她和段月成為同桌，想必她會很快發現這個對她有些殘酷的真相，所以段月才會一直對她不冷不熱。

林魚歌忽然覺得自己肩上一沉，段月從身后用手臂輕輕環住她，柔聲說：“林魚歌，織夢或許并不存在，但這份友誼從來都是真的。”

是的，從很早以前，段月就想過終止織夢計劃，告訴林魚歌真相。在一封又一封信的傳遞中，友誼早已透過文字，在每個人心中扎根生長。

教室里不知何時已經站滿了同學，謝飛第一次笑得那么輕松，眼睛笑成一彎月牙兒，還帶著些許不好意思：“魚歌，對不起，我騙了你，我們都是‘織夢’，我也給你寫過信，講我和奶奶出去玩的故事?！?/p>

“我也是?！?/p>

“我也寫過?！?/p>

“還有我?！?/p>

黃昏夕陽斜照，窗外桂花飄香，林魚歌的唇角不自覺揚起，眼角卻有些濕潤。原本觸碰不到的朋友，此刻真真切切地環繞在她的周圍。她并不覺得被欺騙，她只是后悔，為什么自己之前太過封閉，才會忽略身邊所有愛著自己的朋友。

微風恰好，作業簿也不知何時被風掀開到最后一頁，上面是“織夢”或者說是段月留給林魚歌的最后一句話——

“我們終會在最美好的時節相逢，迎來一段真正的友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