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特別重視文化交流的問題,既主張拿來主義,也主張送去主義。我認為,文化一旦產生,其交流就是必然的。沒有文化交流,就沒有文化發展。交流是不可避免的,無論誰都擋不住。從古代到現在,在世界上還找不到一種文化是不受外來影響的。交流也有壞的,但壞的交流對人類沒有益處,不能叫文化。對人類有好處的、有用的物質精神兩方面的東西交流,才叫“文化交流”。全人類都蒙受文化交流之利,如果沒有文化交流,我們簡直無法想象,人類會是什么樣子。
一種文化既有其民族性,又有時代性。一個民族自己創造文化,并不斷發展,成為傳統文化,這是文化的民族性。一個民族創造了文化,同時在發展過程中它又必然接受別的民族的文化,要進行文化交流,這就是文化的時代性。民族性與時代性有矛盾,但又統一,缺一不可。繼承傳統文化,就是保持文化的民族性;吸收外國文化,進行文化交流,就是保持文化的時代性。所以文化的民族性與時代性這個問題是會貫徹始終的。
為了保持文化的時代性,自20世紀以來,出現了一種提倡“全盤西化”的觀點。“全盤西化”和文化交流有聯系。現在,整個的社會,不但中國,而且是全世界,都是西方文化占壟斷地位,這是事實。眼前哪一樣東西不是西方文化?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就說我們這穿的,從頭頂到鞋,全是西方化了。這個西化不是壞事情。“西化”要化,不“化”不行,創新、引進就是“化”。但“全盤西化”不行,不能只有經線,沒有緯線。“全盤西化”在理論上講不通,在事實上辦不到。就目前來說,我們對西方文化和外國文化,當然要重視“拿來”,就是把外國的好東西“拿來”。這里涉及有關文化的三個方面,物的部分、心物結合的部分、心的部分,都要拿。
但是,我們不能只講西化,不講“東化”。“東化”,報紙上沒有這個詞兒,是我發明的。我們知道,漢唐的時候,是“東化”的。因為世界的經濟中心、文化中心當時在中國。在明末清初以前確實有過東學西漸。不能只重視“西學東漸”而忽視“東學西漸”。根據歷史事實,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東學西漸”從來就沒有中斷過。
我們中國不但能夠拿來,也能夠送去。歷史上,我們不知道有多少偉大的發明創造送到外國去,送給世界人民。
我認為21世紀應該是“東化”的世紀。西方文化從文藝復興以來,昌盛了幾百年,把社會生產力提高到了空前的水平,促使人類社會進步也達到了空前的速度,光輝燦爛,遠邁前古,世界人民無不蒙受其利。但它同世界上所有的文化一樣,也是決不能永世長存的,遲早也會消逝的。
我主張“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21世紀是東方文化的世紀,東方文化將取代西方文化在世界上占統治地位,而取代不是消滅。這種代之而起,是在過去幾百年來西方文化所達到的水平的基礎上,用東方的整體著眼和普遍聯系的綜合思維方式,以東方文化為主導,吸收西方文化中的精華,把人類文化的發展推向一個更高的階段。
(選自《光明日報》,有刪改)
●賞讀
本文深刻闡述了文化交流的雙向性與文化創新的必要性。作者強調,文化交流不僅是文化的傳承與融合,更是文化生命力的源泉。在“拿來”與“送去”的雙向互動中,文化得以豐富與更新,這正是文化創新的核心所在。文中提到的“全盤西化”警示我們,文化創新不是簡單地全盤復制,而是要在保持民族性的基礎上,吸收外來文化的精華,進行創造性轉化。這種轉化不僅體現在物質層面的引進與改良,更在于精神層面的思考與融合,形成具有新時代特色的文化成果。
作者預言21世紀將是“東化”的世紀,這不僅僅是對東方文化復興的期待,更是對文化創新能力的信心。他堅信,在21世紀,東方文化將以其獨特的魅力和深厚的底蘊,重新煥發光彩,與西方文化相互借鑒、融合,共同推動人類文化的進步。這種文化自信與開放并蓄的精神,對于促進全球文化的多樣性和繁榮具有重要意義。
整篇文章邏輯嚴密、論述充分,語言平實而富有力量,展現了季羨林先生作為文學大家的深厚底蘊和廣闊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