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的奔跑（上）

一

在夏季，每個日子都是很長的。“長得就像下雨前螞蟻的隊伍。”我爺爺這樣說。說著的時候，一隊螞蟻如長長的黑線在我爺爺眼皮底下走過。

我爺爺知道，螞蟻們要趕在下雨前，把他們的家從小土堆搬去小草坡上的大石頭下，那里地勢高，水漫不到那里。所以，兔子的家在那里，蟋蟀的家在那里，屎殼郎的家也在那里。

我爺爺記不清，這是螞蟻們第幾次搬家了。哪怕他是一個國王，也是不可能知道螞蟻的家有多少個的呀。

螞蟻們總喜歡跑來跑去，比我爺爺還要喜歡奔跑，他們不知不覺就會把家搬到外國去了，這就超出我爺爺的領地了。

但我爺爺知道，螞蟻們即將經過一棵高大的苦楝（liàn）樹下，苦楝樹上住著麻雀九哥一家，麻雀九哥將會對這些忙碌的螞蟻評頭品足，譬如：“螞蟻螞蟻真神氣，長長一隊十萬里。”又如：“螞蟻螞蟻到處爬，整天不知在干啥。”

不過，螞蟻們是不為所動的。他們雖然忙碌，但是意志堅定，誰也無法影響他們浩浩蕩蕩地朝草坡上的大石頭爬去。

真是讓人敬佩的小生命！我爺爺這樣想。

我爺爺知道，隨后螞蟻們會經過一棵小小的桑樹，桑樹上住著一條尺蠖（huò），這時候估計他正弓著身子，一伸一曲地在寬大的桑葉上爬行，丈量著桑葉的寬度。

總有一天，我爺爺想，他是要去量量天地有多寬的。

所以，也有人把這種可敬的小蟲子叫作“量天尺”。

不過，說來也巧，還有另一種植物也叫“量天尺”，他們是仙人掌中的一種。一條條，長長的，直直的，就像一把把尺子努力向天上伸去，想要量量天空有多高，的確挺有雄心壯志的。不過，他沒有長在我爺爺的國家里，而長在另一個孩子的國家里。

我爺爺知道，一路上，螞蟻們還會經過七八棵薊和五六棵蛇莓。

我爺爺聽我太爺爺說過，蛇可喜歡吃蛇莓了，還會在蛇莓上留下口水，有毒。為此，我太爺爺多次告誡我爺爺，不能吃蛇莓。可是，這蛇莓小小的，紅紅的，嫩嫩的，實在太誘人了。有一次，我爺爺實在忍不住了，扔了幾顆進嘴巴，甜甜的，酸酸的，可好吃了。不過，我爺爺倒是見過有一個國王沒聽勸告，吃了好多好多蛇莓，結果頭暈了好多天。

接著，螞蟻們還會經過一叢蒼耳。這時候蒼耳還是綠綠的，等到成熟了，變得枯黃的時候，蒼耳的刺就會硬硬的，看上去就像一顆顆小炸彈。有時候，國王們進行戰(zhàn)爭演習，還會把蒼耳當作炸彈呢。我爺爺曾經想過，如果真的有敵人入侵，他就用蒼耳打在敵人的頭發(fā)上。蒼耳沾在頭發(fā)上，是很難拿掉的，這樣敵人肯定就會落荒而逃。

我爺爺回想起這件事情，臉上泛起了微笑，他對保衛(wèi)自己的國家充滿了信心。

同樣充滿信心的還有螞蟻，他們搬著玉米粒、飯粒、谷子、小堅果，繼續(xù)堅定地向草坡上的大石頭爬去。

我爺爺知道，在抵達那塊大石頭前，螞蟻們還會經過一叢蒲公英。蒲公英盛開的時候，我爺爺常常趴在地上，屏著呼吸，久久地欣賞著，就像看著一顆碩大的鉆石。我爺爺心想：這便是這個國家最美妙的地方。

就這樣，我爺爺趴在地上，看螞蟻們奔跑著把糧食轉移到大石頭下，看了很久很久。

不知過了多久，我爺爺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呼嘯一聲，歡快地說：“下大雨前，我也要巡視一下我的國家嘍！”

二

那時候，每個孩子都有他的領地。

每天，我爺爺都拖著一根長長的木薯棍，帶著狗兒小黑，穿過細碎的野菊花，在日光下奔跑，巡視他的國家，幾棵樹、一口水井、一個小草坡、一間鬼屋、一棟炮樓、背后的田野、遠一點的玉米地、螞蟻窩、田鼠洞，還有偌大個天空。

他的領土還是很大的，不會比任何一個國家小。

他會在每塊領地上都待上一會兒，或觀察一番，或沉思一番，有時甚至動手清除幾棵雜草，扶正一棵玉米，然后才跑往下一塊領地。

有時候，他會向路過的大雁揮手致意，邀請他們明年再來。有時候，青蛙和蟾蜍吵架了，他又會去充當仲裁者，為居民們解決糾紛。由于有他的精心照料，他的領土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所以到了晚上，田里的居民會抒發(fā)對國王的熱愛之情，青蛙、蟋蟀、蛇和星星徹夜歌唱，而我爺爺則在睡夢中聽見稻谷咕嚕咕嚕喝水的聲音。

有時候，我爺爺會遇到其他孩子在巡視他們的領地，這些奔跑的孩子，跑得滿頭大汗。他們會在田壟上相遇，或者在龍眼樹下一同歇息，彼此匆匆問候，了解兄弟國家的情況，然后又彬彬有禮地道別，匆匆跑開。他們每天都跑個不停，因此也有了一些國王才有的特點：忙碌、驕傲和有些憂愁。

國王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因為他每天都有新發(fā)現。

有一天，我爺爺跑到我奶奶的村莊，告訴她蘑菇一夜長滿了屋后的菜園，就像地下的一群小精靈撐開一把把小傘，來參加人間的舞會。還有的蘑菇不甘幼小，甚至長到了天上，所以天上的云朵都成了蘑菇形。

有一天，我爺爺跑到我奶奶的村莊，告訴她麻雀九哥把他的三姑六婆七嬸八姨都接到我爺爺的國家來了。從此之后，門前那棵苦楝樹上就有了九個大鳥巢，每天這些麻雀嘰嘰喳喳，議論著這個國家的各種事情。

最快樂的要數小山坡上的草菇子，他們迎風起舞，每一刻都在贊美。每當我奶奶聽我爺爺講述草菇子的故事時，臉上總是洋溢著微笑。因為，我奶奶喜歡像草菇子那樣跳舞。

聽著這些，我奶奶會像書記官一樣點點頭。她默默地把這些國家大事記下來，記在一本作業(yè)本上。

三

后來，我在我奶奶的作業(yè)本上看到，對于我奶奶來說，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便是她的兔子小白生病了。

那天的前一晚，我奶奶便發(fā)現兔子小白有些不對勁了。蔫蔫的，沒精打采，甚至對最愛的胡蘿卜也提不起興趣。到了第二天，小白更是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了。我奶奶擔心極了，急匆匆地抱著小白去我爺爺的國家找我爺爺。那時候我爺爺正在和水井里的老烏龜聊天，問候他的健康。在我爺爺的國家里，老烏龜是最長壽的。

當我奶奶看到我爺爺時，差點都急哭了，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用顫抖的手指著懷里的小白。

我爺爺一看就明白了。這件事情必須找老樹根，他不僅能治人的病，還能治動物的百病。可是他住在鎮(zhèn)上，離這有二十多里路呢。不過我爺爺沒有絲毫猶豫，把小白抱在懷里，說：“小黑，走！”

狗兒小黑一躍而起，和我爺爺一起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了起來。

我奶奶慢了一些，但也遠遠地跟在后面。

他們跑過了早已沒人住的鬼屋，他們無暇跟住在鬼屋里的蝙蝠打招呼了；他們跑過了已經塌了一半的炮樓，也無暇去觀看墻壁上的彈痕和懷想多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了；他們跑過了一棵龍眼樹，也無暇問候樹上那只剛剛出生的龍眼雞了；他們跑過了玉米地，玉米們迅速列好了隊，大聲向我爺爺問好，可惜我爺爺他們也未能親切地祝福玉米們……

這個國家的居民們驚訝地看著這位值得尊敬的國王匆匆跑過，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們跑啊跑啊，跑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終于跑到了石子河邊，那是我爺爺國家的邊界。

石子河上有一座小橋，小橋上站著一個男孩，那是另一個國家的國王。

我爺爺氣喘吁吁，未能遵循國王之間的禮儀，祝福兄弟國家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那位國王驚訝地看著我爺爺，不明白這位被稱為“國王中的國王”的人為何如此大意，但當他看到我爺爺懷里的兔子時，便明白了一切。

他立馬從我爺爺手中接過兔子，也開始奔跑起來了，向下一個國家跑去。

我爺爺彎著腰，雙手撐在大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等我奶奶趕到，看到我爺爺雙手空空站在小橋上，還以為兔子沒有了，差點就哭出來了。直到我爺爺用手指著那位遠去的國王的身影，她才明白過來，然后擦掉眼淚，和我爺爺一起坐在石子河邊等候消息。

他們等了半天，終于等到那位國王回來了。

那位國王一邊喘氣，一邊把睡得甜甜的小白交還給我奶奶。那位國王說，老樹根說了，如果再晚點，就沒救了。

我奶奶把小白抱在懷里，親了又親，眼里閃爍著淚花。

后來，我奶奶才知道，在這場救治小白的奔跑中，總共有十一位國王參與接力。

哎，那會是一場怎樣的奔跑呢？！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