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說文解字》中說“吹聲也”,也就是俗話說的吹口哨。多年來,我一直認為吹口哨只是雕蟲小技,登不得大雅之堂。但最近讀《世說新語·棲逸篇》,對“嘯”這種獨特的歌吟方式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嘯”不僅是一種技巧,也是一種雅之逸趣,一種生活態度。
《棲逸》中說,阮籍嘯聞數百步,聽說蘇門山中有位得道真人,便前去拜訪。至山中,真人擁膝巖側,阮籍箕踞相對,并向真人討教上至三皇五帝的玄寂之道、下至夏商周三代帝王盛德之美,然而真人凝視不語。繼而,阮籍又討教有為之教、棲神導氣之術,真人亦不作答。無奈之下,阮籍就對著真人發出長嘯,真人這時才笑言曰:“可再來一次。”阮籍又長嘯起來,興致盡了才返回。歸途中,阮籍聽到山上嘯聲悠遠,猶如數部鼓吹,林谷傳響,正是真人所嘯也。
讀罷,頗有玩味。阮籍以“箕踞”相對,伸開兩腿與真人相對席地而坐,有幾分傲慢,起初話題也不合真人胃口,最終只能以擅長的長嘯叩門??磥恚嫒酥幌牒陀型瑯右萑ぶ饲写?,待阮籍下山后吟嘯相送,其實是對阮籍的高度認可。此前,我未曾想到,吟嘯竟是一種雅之逸趣。
文人雅士喜歡嘯。晉代的陶淵明在《飲酒》中寫道,“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彼35菛|軒以舒嘯,過著“不為五斗米折腰”自由自在且曠達隨性的隱居生活。明代的歸有光在項脊軒“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他時而讀書,時而嘯歌,時而兀坐,時而聆聽,以清淡樸素的筆觸,寫出了小書齋的環境幽美、清新自然。這兩位古代文學大家都是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追求一種濃濃的詩情。
還有,明初的劉基為其朋友章溢隱居之室寫過一篇《苦齋記》,其中云:“間則躡屐登崖,倚修木而嘯,或降而臨清泠。樵歌山林,則拊石而和之。人莫知其樂也。”章溢先生苦居陋室,嘯歌山林,其樂無窮。劉基聞而悟之,作《苦齋記》,闡明人生苦樂的辯證之理。
尋常俗人也喜歡嘯。從少年之時,我就喜歡吹口哨,吹當時最流行的歌曲,既可以愉悅身心,也可以顯擺自己,偶爾還會引起矚目。當然,也有些許同伴用“嘯”的方式騷擾他人,實在是不雅之舉。成年之后,在登山之時,如聽到嘯吟,我就會以嘯附和,空谷傳響,聲震不絕。在山林長嘯既可以鍛煉心肺,又可以釋放壓力,不失為一種心靈良藥。
嘯與歌相生相伴?!对娊洝菲疲骸敖秀託w,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苯瓰秤谢亓?,姑娘已經嫁人,不來看我了,我邊哭邊唱歌。一個青年男子失戀哀痛,只能以“嘯歌”來表達自己悲傷的情緒。1958年奧斯卡金像獎影片《桂河大橋》中廣為流傳的插曲《桂河進行曲》就是用口哨吹奏的。經典電視劇《十六歲的花季》主題歌中有句“吹著自在的口哨”,一群花季少男少女用青春編織夢想。網絡播放量超百億的歌曲《早安隆回》中,有一段清脆的口哨伴奏,給人一種生活的親切感。
誠然,嘯亦莊亦諧、亦俗亦雅,嘯之逸趣表達著隨性、樂趣的生活雅致,表達著追求自由、真我的生活態度,或許是一種別樣的詩和遠方吧。
(編輯 兔咪/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