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天白云之下,在山巔上,厚厚的積雪壓住山頭,怕它們在風中迷失,在雨中走散。群山,手拉著,肩搭著肩環抱在一起。因為吸納了太多的陽光溫暖和人間煙火,山頭的冰雪內心涌動,終于化為春水。吧嗒吧嗒的小水滴,積少成多,沿著山崖,織成一條粗壯的瀑布。
不羈的水流,沁涼的水流,在“嘩啦”一聲華麗一躍之際,或懷著激情四處飛濺,或隨風在空中漫步,更多地徑直匯入一潭碧水。潭深千尺,終能見底。于是越匯越多的水,豐沛滿溢,分成一支支溪流,借著常年積蓄的膽量,前突后擁,開始一段前途未卜的探險。
離開源頭,每一條溪流都是一次生命延伸,一支孤軍深入,一場長途奔襲。如果前行途中,能與別的溪流不期而遇,同行一段路,那真是有緣,有幸,有“無巧不成書”的成全。在岔口處的離別,如戀人一般,難舍難分,畢竟他日重逢是難上加難,是奢望,是妄想。
山,兀自高聳,無暇關心溪水的聚散。山中本無路,路是腳印的溪流。你看,無數的腳印依著心向、依著山勢,開發出條條小徑。有的羊腸小道,一瘦再瘦。有的山道,因人跡罕至,被兩旁強勢的野草圍堵、搶占、沒收。被山勢擠壓的潺潺溪水,像極了一個柔弱的小丫鬟,謙卑低調,小心翼翼地試行著一條更低的崎嶇之路。大塊小塊的山石,橫豎之際,或擋在中間,或讓道旁觀。行路難,是一條小溪的家常便飯。好在,涓涓溪水的目標不在這里,它沒有精力和時間,與滴水不進的石頭疙瘩理論、解釋、糾纏。它習慣放下身段,或扭著彎曲的身子繞行,或悄悄潛至暗處,或收身鉆過縫隙,在前面寬平處再露出頭角,來一次暢快的深呼吸。
在高空鳥瞰,溪流如鞭,可以一鞭抽綠群山,也能換一個季節,再一鞭將一山碧綠抽成金黃、火紅,甚至色彩斑斕。宋人程顥有詩曰:“清溪流過碧山頭,空水澄鮮一色秋。隔斷紅塵三十里,白云紅葉兩悠悠。”在字里行間,一條溪水,恣意流淌著自然、自在、自由。
在畫中,山水一體,難分難離。在實景中,雄偉高山的倒影,讓一灣碧水有了包容胸襟和理想深度;而匯聚一片的幽幽溪水,讓高冷的山嶺有了低低的柔懷和款款的深情。山高水長,山清水秀,在來來往往的山行者眼中,是一目了然的、名副其實的。
太陽爬上東山,又從西山隱身遁形,在天空畫下一個半圓之時,也完成了一日的例行巡視。山林像一盞燈,亮了一陣,又陷入黑暗。出入其中的飛禽走獸,各懷目的,聚聚散散。溪流也是匆匆的路人,旁觀一場,什么都不說,邁著款款的步子日夜兼程,把一條條心事完整地帶給明天,交與遠方。
溪流如帶,連接溝壑,潺潺而過,以寬寬窄窄的形式,涓涓不息。在它清澈見底的心中,天光云影共徘徊。在它身邊,有草木蔥蘢,百花爭艷。它不僅是一座座山每天起床時打量自己的鏡子,讓一棵棵隨風起舞的草木看清自己曼妙的舞姿,還是一只只貪快趕路、口干舌燥的鳥獸的補水點,是一條條迷途的蟲子回歸家園的坐標。
風吹湖田,溪過山林。風過溪水而無痕。風是自由的精靈,隨時離合,無孔不入。而這條條溪,被大山拴住靈魂,被兩岸穩住陣腳,被叢林染綠,又被冰雪擰成一條曲折的白練。
自由的,是生活在溪流中的條條水蟲魚蝦。以水為生、以溪為家的它們,乘著一條在山間蜿蜒如蛇的玉帶,沒有攻略,不帶干糧,不需門票,就可以沐日月、賞百花、閱群山,聽著鳥鳴蟲唧,踩著時序推移,相聚河湖,深入江洋。
生命長河,奔騰不息。而穿過山林的小溪,之于步履匆匆的我們而言,只是煙火生活中的一首雋永小詩,青春年少時的一場白月光。它不能長久地陪在你身邊,只是輕輕地告訴你它來過,之后帶著對大千世界的向往,一路有笑有淚,步履不停,奔赴心靈的海洋。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