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英格蘭牛津郡沃靈福德鎮的圣彼得教堂附近,矗立著一幢優雅的白色別墅,布萊克斯通爵士與他的妻子,以及他們的九個孩子曾生活在這里。這位18世紀的英國法學家以其對普通法深刻的洞察力和卓越的學術貢獻,在法學史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人們來到沃靈福德市政廳,會看到西墻上一塊寫著“《英格蘭法律評注》的作者威廉·布萊克斯通爵士,曾于1749年至1770年間在此擔任沃靈福德記錄官”的紀念牌匾。這塊牌匾不僅是一個歷史標記,更是通往理解布萊克斯通所處時代法律與社會變遷的一扇窗口。
威廉·布萊克斯通出生于1723年,逝世于1780年,是英國歷史上一位杰出的法官、學者。他在1749年至1770年間擔任沃靈福德的記錄官。此職務不僅讓他深入司法實踐的腹地,更為他后來的學術成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布萊克斯通最為人稱道的成就,莫過于他的不朽之作《英國法釋義》(Commentaries on the Laws of England)。這部從1765年至1769年陸續出版的四卷本巨著,以其清晰明了的語言和深邃的法學洞見,不僅為專業律師所推崇,也使得廣大讀者得以窺探普通法與英國不成文憲法的堂奧。《釋義》迅速成為英語世界中最具影響力且流傳最廣的法律書籍,至1854年已發行至第23版,至1990年在美國達到了第100版的發行量,其思想對美國憲法的起草產生了深遠影響。
不過,布萊克斯通爵士的人生絕非順遂。1723年7月10日,他出生于倫敦一個普通市民家庭,是家里四個孩子中最小的那個。他的早年生活非常不幸,父親查理·布萊克斯通開了一家很小的絲綢商店,家就在店的二樓。在他出生之前父親就因病離開了人世,此后母親瑪麗堅強地承擔起了養家和教育孩子的責任。布萊克斯通幼年時便顯現出不凡的天分,7歲之前就通讀了《圣經》、彌爾頓的全部作品以及約翰·班揚的《天路歷程》。7歲時,布萊克斯通得到了家境殷實的舅舅的資助,進入了英國著名的公立學校——查特豪斯公學就讀。然而,僅僅四年后,他的母親也去世了,11歲的布萊克斯通成了一個孤兒。雖然厄運連連,但是他并沒有輟學。在學校里,布萊克斯通不僅學習并精通了拉丁文,而且深深愛上了詩歌。
1738年,15歲的布萊克斯通進入牛津大學學習古典文學和數學。他仍然研究詩歌,特別喜歡莎士比亞,同時也對數學和邏輯有濃厚的興趣。此外,他還在建筑學上頗有造詣,他曾在20歲時寫了一本建筑學的著作《建筑學原理》,盡管沒有出版,此書還是為他贏得了一些贊譽。雖然他極其渴望繼續在牛津大學待下去,但是由于沒有收入,他被迫另謀出路。在當時的英國,法律職業對于那些渴望爬上英國統治集團上層的年輕人來說,是少量“階梯”之一。布萊克斯通也不能免俗,選擇進入了四大律師會館之一的中殿律師會館學習普通法。1746年,他取得律師資格成為出庭律師。但是,他這樣做其實是極不情愿的。他發表了一首名為《一位律師與繆斯的永別》的詩。詩中充滿了對于倫敦法律世界的排斥和對牛津寧靜生活的熱愛。
盡管如此,布萊克斯通仍然打起精神,開始了七年的律師生涯。雖然曾因出眾的文學天賦而年少成名,但在倫敦作為律師執業的七年卻未能給他帶來法律事業的成功。他默默無聞、案源稀少。為了貼補家用,執業三年的他開始在牛津郡的沃靈福德鎮擔任記錄官,并奔波往返于倫敦與牛津之間。這段時間,他非常幸運地贏得了曼斯菲爾德勛爵——同時也是王座法院首席法官的威廉·莫里的賞識。曼斯菲爾德勛爵建議布萊克斯通競任牛津大學羅馬法的教職,但該職位的選任權在時任首相的紐卡斯爾公爵手中,公爵要求他在牛津大學出現爭執騷動時為其所在的輝格黨效力,但布萊克斯通暗示其不愿意卷入政治,因此他最終并未得到該職位。其后,布萊克斯通接受了曼斯菲爾德勛爵的建議,在牛津大學開設一門英國法的講座課。這種講座課是沒有教職也沒有薪金的。但是假如學生足夠多,牛津大學便會常設課程,并組織學生交費聽講。
據說,當布萊克斯通于1753年10月25日走上牛津大學的講臺講授英國法時,他忐忑不安、疑慮重重,唯恐自己教學計劃的“粗陋、欠考慮或者這一教學計劃執行上的蹩腳、膚淺”而有損于英國法的研究。幸運的是,講座獲得了空前的成功。這一講座的講稿,后來成了蜚聲海內外的《英國法釋義》。在牛津大學,布萊克斯通的課廣受歡迎,許多學生都愿意額外交費參加他的講座。布萊克斯通的講座既有學術氣息,又能夠幫助未來意欲進入律師會館或司法實務界的學生迅速掌握英國法,因而很受歡迎。1758年,布萊克斯通以全票當選為英國第一個普通法講座——瓦伊那講座的教授,并在那里講授普通法直到1766年。
《英國法釋義》的出版充分展露了布萊克斯通的語言功底和文字天賦。不同于當時法律著作常見的晦澀難懂的文風,《釋義》展示出優雅、流暢、清晰的文字風格。此外,布萊克斯通的貢獻還在于,實現了英國法的體系化。他效法蓋尤斯的《法學階梯》,將英國法分為人的權利、物的權利、對私人的不法行為以及公共不法行為四卷。正是通過以類似于德國法律科學的那種體系性和邏輯性的方式對普通法的基本制度原則進行抽象總結,布萊克斯通賦予普通法一種理性化的、清晰連貫的結構框架,使其成為有價值的學術研究對象,可以在大學里進行教授和研究。即便是杰里米·邊沁——布萊克斯通最為堅定激烈的批評者,也不得不稱贊說,“他以學者和紳士的語言來教授法律……”
眾所周知,邊沁不喜歡布萊克斯通。邊沁的功利主義法律觀與布萊克斯通的傳統觀念形成了鮮明對比,這導致了他對布萊克斯通的法律思想和實踐持批判態度。可以說,邊沁極不喜歡布萊克斯通的法律方法和他對普通法的辯護。盡管如此,邊沁仍稱贊其“海外留名”。這指的是布萊克斯通及其《英國法釋義》在大洋彼岸的“再次成功”。當這本書傳至美國,它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
根據丹尼爾·布爾斯廷的說法,布萊克斯通之所以在美國影響巨大,是因為他呈現了一幅和諧而系統的英國法圖像。用一位批評者的話說,布萊克斯通發明了一臺驅除魔鬼的機器。當時,新大陸的建國者們一度希望采用法國式的羅馬法體系,因為他們不愿繼承任何來自英國的遺風,但是當他們發現只有普通法才是梳理他們現實生活、幫助他們解決糾紛、建立法律體系的最佳答案時,便不得不尋求普通法“美國化”的道路。這時,他們發現布萊克斯通和他的《英國法釋義》提供了最為精確(甚至是通俗)的答案。
1870年前后,美國最高法院法官布拉德利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律系的一次講演中提出,要成為優秀的律師,應該向他的老朋友、紐約律師協會的一名領導人喬治·伍德先生學習。伍德先生每天都帶著布萊克斯通的書去吃午飯,這樣就可以在午飯時間讀上一章。此后他還會一遍又一遍地反復閱讀,直到心領神會為止。對于美國法律界而言,布萊克斯通的書最大的價值就是條理清晰。因為他的講稿實際上面向的是不固定的大學生聽眾。事實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滿意這種過分的清晰明確。比如開國元勛杰斐遜,他就認為《英國法釋義》把法律過分簡單化以致使無知的人誤以為自己理解了。然而,對于當時社會關系相對簡單、法學理論與實務百廢待興的新大陸,這樣簡易版本的普通法或許是再合適不過了。
在整個18世紀下半葉和19世紀上半葉,美國律師事務所里的律師人手一本《釋義》。參加律師資格考試的考生常被問到布萊克斯通的思想,在法庭上他的書是極具權威性的引用來源,有許多法律爭議因為引用了布萊克斯通的話而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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