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明：我在寫，我永遠在寫的路上

第一次見到何建明，是在浦東圖書館的那堂公益“作文課”上。好奇在腦海里占據上風：大作家如何教作文？自代表作之一的《中國高考報告》面世以來，何建明從未停止過對人生、教育、時代的思索與追問。當下，他面對“00后”“10后”們稚嫩的臉龐、求知的眼眸，將自身豐富的文學實踐和體悟，毫無保留地傾注進了這個看似平常的下午。于是，在之后的采訪中，話題自然而然地由“作文課”和《中國高考報告》展開……

文學是大米的100種做法

記者：我發現當時在場的大朋友、小朋友個個都聽得津津有味，您的“作文課”并非只有應用技巧，更傳遞著文學理念與人生觀念。您如何看待語文和文學？文學對于年輕人的成長有哪些益處？

何建明：語文偏向“訓練”，文學偏向“創造”。語文的規范性訓練對于成長來說是必要的，是閱讀、溝通、交流的基礎。而在文學范疇中，作家大可建立自我、獨立的語言系統，甚至擺脫修辭邏輯、語法規則的束縛，重點在于為觀察社會、關注情感服務。此前我一直在思考“上海”的含義——很多人將其視作地名，但它恰恰是動態的。我是蘇州人，老一輩稱“做飯”為“上灶”，“逛街”為“上街”。上海，為何不能是“上海的地方去看看”呢？脫離了對詞義理解的“慣性”，便會驚喜地發現“上海”的城市基因，這座城市永遠是開放的，永遠是向前走的。文學中的“上海”有100種解法，就像大米可以有100種做法，白米飯是香的，但米飯翻炒后是另一種味道，把米磨成粉做成團子，又是別有風味。文學的創造性，啟迪著我們的精神生活。希望年輕人能從文學中獲得更為豐富的審美體驗和精神旅程，做“精神的貴族”。

記者：近年來，創意寫作在我國蓬勃發展。作為中國創意寫作的積極推動者，您曾捐資設立“何建明中國創意寫作獎”，旨在激勵優秀的創意寫作作品，鼓勵更多作者、教育者與組織者關注并參與創意寫作學科建設與發展。您覺得中國需要怎樣的創意寫作，我們的大學是否能培養出作家呢？

何建明：我們那一代人，或是更早的一代作家，大多數都是自己闖出來的。這樣一看，人們似乎覺得大學里出不了作家。但在社會環境不斷變化之下，未來的作家完全可以在大學中培養，所以我很支持校園里的創意寫作。需要警惕的是作坊式、機械式寫作，更不能延續“應試文章”的思維。一定要讓學生去觀察、感受，學會“滿世界淘金子”。

我能將整個生命獻給文學

記者：在那堂“作文課”后，您向大家簽贈了那本著名的《中國高考報告》。此書基于您多年深入廣泛的調查采訪，對中國高考進行了全方位、立體地考察。好的報告文學作品，貴在生動、鮮活的素材，淘“金子”的過程應該不容易吧？

何建明：如果只是坐在家里寫，沒有“金子”給你淘。要想方設法地去采訪，盡其所能地去采訪！有時候“笨辦法”就是好方法。你知道我這么多年來采訪過多少人嗎？保守說有1萬多人，筆記本能在房間里鋪得滿滿的。好的作品是靠好的作風、文風來完成，靠好的腳力、眼力、腦力、筆力得來。讓我去講課、作報告，根本用不著稿子，腦子里裝著太多東西了。

一路走來，屢涉險境，我都迎難而上：汶川大地震時，趕赴震區，余震不斷，山石就在離我們只有幾百米的地方滾落；行走在荒涼的戈壁灘上，自己的血壓突然升高，情況危急……我要到現場去，那里有我值得奮斗終身的事業。

當年在電視上看到“平民英雄”黃大發的事跡后，即刻奔向大山深處。黃大發見到我后，十分興奮，馬上決定帶我去參觀他們修建的渠。等見到千米之上的懸崖上，僅幾十厘米的渠壁時，我的心中泛起了一絲忐忑。最終，我硬是走完了全程，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在修好的渠上走，尚且如此危險。那么，當年這條渠是怎樣修建出來的？黃大發帶領全村人用了近40年的時間，硬是穿過懸崖峭壁，用雙手鑿出了一條平常人看一眼都會“魂飛魄散”的天塹水渠。假如我沒上去，或許很難同黃大發身上那種堅定、強大的信念所共鳴，那將是我一生的遺憾，也不可能寫出《山神》這部作品。

記者：在報告文學創作過程中，作家淘到“金子”后，應該如何將其原汁原味地呈現給讀者？怎樣把握真實性與藝術性之間的關系？

何建明：真實有三個維度：客觀真實、主觀真實、本質真實。歷史上出現過和現實中存在的事物與現象，以及客體世界內蘊的本質與規律，是客觀真實。從自己的經驗、認識和感悟出發，對客觀真實進行發掘、取舍、補充、集中等，所得到的是主觀真實。但客觀真實可能會讓人掉入表象的陷阱，主觀真實可能會讓人淪為偏見的仆人。報告文學真正需要追求的，是客觀真實、主觀真實、本質真實的統一。這同價值取向緊密相關，中國的當代作家應該深切地、深刻地、準確地理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傳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中的真善美。

多寫！再多寫！繼續寫！

記者：您是怎么與報告文學結緣的？

何建明：1976年我應征入伍，新兵集訓結束后，被分配到某團政治處宣傳股，從事新聞報道工作。那時候我喜歡看書、寫作，但遠遠談不上創作，直到1978年徐遲先生的《哥德巴赫猜想》橫空出世，一股熱流涌向全國，更奔騰在我的胸膛。頓時如石破天驚——原來文章能這樣寫！就這樣，我摸索著寫出了第一篇報告文學作品《騰飛吧，蒼龍》，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書寫社會關切度高的時代主題，關注國家發展進程中的重大事件、人物、現象，這是報告文學的責任與使命。有些人可能不知道，電影《戰狼2》中的主要人物原型，便是脫胎于《國家：中國外交史上的空前行動》一書再現的主人公。一拿到這個選題，我就覺得值得寫、必須寫：一個國家是否強大和自信，并非僅看其GDP數據、外匯儲備量等，還有一項重要的衡量指標是，這個國家的公民無論走到哪里，遭遇災禍或事故時，都能得到自己國家政府積極有力的保護！

記者：哪一部作品最讓您滿意？

何建明：永遠不滿足，永遠不滿意。

記者：對年輕的作家，您有何寄語？

何建明：多寫！再多寫！繼續寫！

記者：如果在某個時刻、某個階段，很累，寫不下去了怎么辦？

何建明：以前采訪錢學森時，錢老給我講過很受用的一個方法。他在桌子上拿起一本小人書，正當我感到納悶時，錢老說：“我是動腦筋的，疲勞的時候就看看小人書，生活中看似普通的事沒想到能變得那么有趣，有意思！稍微換換腦子，搞起科學實驗都輕松不少哩。”如果寫不下去，不妨換個環境、換種文體，看首小朋友的詩歌，也能得到不少啟發。

記者：《革命者》《浦東史詩》《第一時間》《上海表情》……我們注意到，上海成為您近年來文學版圖中的一大亮點。是什么讓您的筆觸選擇了上海？

何建明：不是我選擇了上海，而是上海選擇了我。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進行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波瀾壯闊的偉大進程中，上海始終有著重要的歷史地位。在時代的浪潮里，太多五彩繽紛、大氣磅礴、日新月異的中國故事等待書寫，一種舍我其誰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驅使著我。所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