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來我屢次翻開《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都會想起塔拉在其中用無比浪漫的筆觸描寫的巴克峰:漫山遍野鋪滿了野生小麥,冬天落下的雪總在春天融化,那是一座會呼吸的山,在永恒的變化中輪回。后來,這里的一切成為她破釜沉舟似的成長的開端,從一個山區女孩到名校博士,她像一只背負重物的鳥,努力扇動翅膀,終于飛往了更高的山。每每想到此處,我都會將自己代入其中,如果每個人在自己的青春時期都必須攀爬一座足以改變人生的山,那么屬于我的那座山在哪里?我又該如何描繪它的形狀?
高二下學期,時間突然像開了加速器,隨之而來的是循環往復的日子。白天,一陣陣風從半開的窗戶爭相鉆進,復習資料被吹落一地。夜晚,十點半統一熄燈后,室友在各自的床簾里亮起一個個小燈泡,伴隨著輕柔的翻書聲,像螢火蟲在靜默的夜間飛舞。可對我而言,它們更像荒草地上亮起的火苗,只需要輕輕一扇,我的焦慮便無法控制地燃燒起來。
所幸在那時,我有個十分要好的朋友,她是個十足的登山愛好者。但此時的她,也如同我,像是被粘在蛛網上的蝴蝶,動彈不得。我們在過渡高三的這個暑假每天相約去圖書館,正值酷暑,白日被拉得無限長。
夜晚在回家的路上,經過轉角到了熟悉的便利店,朋友停下腳步指著不停翻轉的烤腸,問我:“ 來一根?” 我搖搖頭,表示不感興趣,她有些詫異地說道:“你不對勁,你連最愛的烤腸都不吃了。”這讓朋友對我的狀態十分擔憂。
直到在一次競賽中,我失利了。被同齡人落下的恐懼在那個夜晚奇襲了我。朋友安慰我:“你已經足夠優秀了。”我這幾周的努力,她是看在眼里的,但競爭就是如此殘酷,技不如人,我只能甘拜下風。我知道,她自己也是極不好過的,前一夜還因為幾道數學題苦熬到凌晨。
第二天見面時,我盯著她的黑眼圈,終于露出了多日以來的第一個笑容:“你這黑眼圈簡直可以在學校開個熊貓巡回展覽了,作為國寶級動物,絕對能去最好的大學。”聞此,她只是苦笑一下,隨后回擊:“你也不錯,哭完的眼睛腫得像金魚眼,可惜金魚還能在池塘里游來游去,你這條金魚卻只能被困在這片沙漠里掙扎。”
原本像這樣苦中作樂的小插曲,只能作為郁悶的學習生活里的緩解劑,可這次,被學習連續積壓數日的我們決定“出逃”。在朋友的提議下,夜爬泰山成為首選。我們像在籠中亂撞的鳥,突然看到一條足以通過的縫隙,便迫不及待地飛往我們的山了。
當天夜里,我們到了泰山腳下,抬頭望去,山的輪廓隱匿于黑暗之中,只有零星的一點光散落,被山脊穿成了一條線。最初,我們攀登起來毫不費力,走了一個小時后,路開始有些陡峭,我的左腿隱隱作痛。我從包里拿出登山杖,登山杖在地面上砸出一道道聲響,格外響亮。朋友開始笑我:“你好像提前步入了老年時代。”我喘著粗氣說:“禁止和我聊天。”
又一個小時過去,山間低溫疊加夜晚的清涼,風吹過我們被汗水打濕的衣衫,一陣陣涼意涌上來。當第四個小時到來時,眼前是一片更深的黑,我隱約感覺到山頂離我越來越近,可我的腿無論如何都抬不起來了,就連朋友這樣的登山愛好者都開始有些疲憊了。突然,一道聲響在耳旁響起:“不能再休息了,停的時間長了,是會上癮的。”
朋友順勢將我從臺階上扶起。停下腳步是異常舒服的,可一旦停下,再次出發是需要勇氣的。我只好撐起登山杖,繼續前行。
歷經四個半小時,在夜幕最深沉的時刻,我們登上了山頂,然后不帶任何遲疑地倒頭睡在柱子旁。在我即將進入深度睡眠時,突然被晃醒,隨之是興奮的聲音在喊:“快看!”在我睜開睡眼的一剎那,光飛舞著跳進我的眼底。我望著遠處躍出云海的朝陽,更深的橙紅色的光包裹著中間的橙色,穿透向上的云,層層渲染。而后那光點一點點地變大,似要朝我們奔來。
當我陷入朝霞時,卻聽見朋友對我說:“回頭看。”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來時的路清晰可見。隨后,我又聽見她喃喃道:“原來,我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回想起登山時的不易和最近生活中出現的窘境,在那一刻,我幾乎要落下眼淚。
隨后的生活似乎在無形之中發生了變化:學習不再是一項令人疲憊的任務,而是逐步接近山頂的攀登;深夜圖書館的光亮,就像那日在山脊照亮行人的路燈。經過幾個月不懈的努力,我們的名字一同出現在競賽獲獎名單上,我們攜手登上了屬于我們的山頂。
如果青春有形狀,我想大概是一座山的輪廓。最初我們帶著少年的勇氣和決心攀爬,可慢慢地,登山的腳步會越來越慢,身體的疲憊讓放棄的念頭在黑夜里滋生蔓延。可我知道,世界上的高峰不止一座,人生的路也不止一條,但向上攀爬的心是決然不能停止的。在這條路上,有無數個掙扎難熬的夜晚,如果有人再問我:“你明知道阻且長,還會爬這座山嗎?”我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等我登上山頂時,我會說:“看吧,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摘自《讀者》(校園版·成長)2024 年第8 期,胡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