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希尼的田野（組詩）

陳智揚，張家口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2023 年河北文學院青年作家高研班。曾獲第六屆馬鞍山“李白杯”詩歌大賽一等獎。有詩作發表于《詩選刊》《延河詩歌特刊》等。

馬

我一路跋涉而來，只為讓我的影子/ 沒入一匹馬的影子。

——【美】詹姆斯·賴特

在錫林郭勒，一人騎著一匹馬

從柏油大路上走來

然后，他們默契地躍入林中

我駕車路過，看到他們

竟然想起馬蹄踏碎積雪，力度穿過枯葉

把掉落的樹枝踩斷

枯枝敗葉碎裂的聲音替代馬蹄的嗒嗒聲

同樣，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也遮住了馬蹄聲

或許，我應該想到會遇到一匹高頭大馬

然后選擇步行，在視野之外會聽到路面的微顫聲

這樣，馬就不會突然出現

我們的對視就不會有擋風玻璃的阻隔

它健碩的脊背上也會沾染風塵

現在，它像折疊道路一樣折疊時間

又像翻閱詩集一樣選擇位置

它沒入林中，地上還有積雪和泥濘

或許，泥土里有它要尋找的東西

秋天，在希尼的田野

我們撿拾他撒出的新薯 / 愛它們在手中又涼又硬。

——【愛爾蘭】謝默斯·希尼

秋天的壩上，馬鈴薯都在收獲

金色的馬鈴薯平替金色的麥浪

你在田里彎腰撿起一顆新薯

彎腰，這個動作形似挖掘

如希尼所言，我們都在挖掘

在紙上，在田間

是的，遍野的馬鈴薯

很難不讓人想起愛爾蘭

想起希尼，想起葉芝

拂去手中新薯舊日的泥土

金黃色的表皮上散布著隨機的芽眼

來年，這里會長出新的生命

就像多年以前的泥土，今年種植馬鈴薯

明年就是麥子或蔬菜

紙上的言詞同樣如此，一首詩

從愛爾蘭，飄過高山、海洋與草原

從英語變成漢語

它還是一首詩

一顆被撿工遺漏的馬鈴薯

從土塊中間，被我找到

也還是一顆馬鈴薯

秋天，是自然主義者們愛慕的季節

它有挖掘，也有收獲

它并不是結束

秋天的田野無比空廓

秋天，在一顆馬鈴薯或者一粒種子上

甚或一首詩中，有它的高峰

冬日，或者艾基的大雪

雪還會繼續飛舞，大地上 / 當人們把你記起并和你談天。

—— 【俄】根納季·艾基

初冬，雪片大如信件的碎屑

落地，沾染上世俗的塵土

就完成一場完美的閉環

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符號堆砌在地上

建筑上和枯敗的樹木上

就像一場隱秘事件在多年后的解密和公布

大雪突降的時候，我接下幾片

試圖讀懂上面的只言片語

卻止步于它們復雜的瑣碎

一夜過后，大雪茫茫

文字猶如地質層壓縮著地球的往事

積雪的往事已不可考證

零碎的偏旁部首自由地重疊著

直到西北風送來重新組合的方法

一陣風里，一首詩接著一首詩

就像昨日的大雪，一片接著一片

詩在雪野中展開，化身駿馬和萬物

向著北方跑去

我拿出西北風的信件：看到它們

越過草原，穿過森林

直到楚瓦什，帶上艾基的詩歌

秋 牧

秋收已結束，田野接續上草原的蒼茫

三五相隨的牛和健碩的羊群

在田間農作物的殘敗中挖掘

它們看著眼前的廢墟，走進去

緩慢踱步，把慌張拋在腦后

天性如神明，揭示藏埋于泥土下的糧食

牧人的愜意讓草原的風都為難

他們走在一旁，盤算著即將到來的冬天

與刺眼的陽光

就這樣，一塊田地標記著一天的消磨

下午，或者明天

會有其他的族群前來覓食

屬于它們的糧食不會在今天呈現

同樣，屬于鳥群、田鼠和蟲類的糧食

還在泥土下酣睡

牛

國道的兩邊，牛低著頭

用力扯斷枯草，慢嚼著

研磨出壩上的狂風

風里，有著青儲玉米的味道

牛邁開前蹄，作勢要橫穿馬路

路過的車輛都在剎車

牛面無表情地走過

嘴里還嚼著枯草

牛的美好世界，或許

只有一望無際的草原

供它們慢慢地走，慢嚼著枯草

即使越過障礙，也不會踏破車輛疾馳的殘影

本欄責任編輯 蘇 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