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我的心像一只孤雁,總想著離家出走。
在家里,我是老四,橘子老五,桃子老六。但我們不是一家人,都是家里最小的女孩子。有時挨了父母的訓,受了姐姐的氣,憋在心里無處訴,再加上同學們常嘲笑我們,慢慢就形成了心結。
終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怒火,對她們說:“咱們離家出走吧!”
橘子挎著我的胳膊問:“你說咱去哪里?”
我想都沒想,回答:“少林寺?!?/p>
那時李連杰主演的《少林寺》正火。
桃子抹著紅腫的眼睛說:“走就走,我早受夠了。”
來到柳樹下,我以手代筆在地上規劃著行走路線。
“這是河南,這是河北,河南河北隔著一條河。”
橘子問:“是不是村南那條河?”
桃子說:“不是,我去過,南邊是一片莊稼地?!?/p>
我打斷她們的話:“少林寺在河南登封,我們要走很遠的路。”
“還要帶錢和衣裳吧?”
我皺了下眉說:“當然,千萬不能讓家里人知道?!?/p>
“行,我們誰也不告訴。”
我們開始湊錢,橘子去抬酒瓶子,桃子去撿鉤針,我去賣舊書。大家湊到一起數了數,才十塊錢。橘子三塊,桃子兩塊,我最多,五塊。我們不知道怎么去河南,只能從地理書上找河南的地圖。
為了不讓家人找到我們,我們還改了名字,我叫清萍,橘子叫清霞,桃子叫清風。我們怕忘了,把名字分別寫在手腕上。
有了這個小秘密,我們比親姐妹還親。
橘子剛噘著嘴巴告訴我,她媽嫌她不干活,打了她一頓,說著,還露出紅色的傷痕讓我看。哎,還真打??!這到底是不是親娘呀?我對她表示深切的同情。
橘子一臉痛苦地對我們說:“我懷疑我是撿來的?!?/p>
我也突然想起,娘好像也說過,我是從糞堆上撿來的。
桃子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被露珠打濕了。一頭瀑布般的秀發披散下來,粉白的瓜子臉,微微皺起眉。桃子這么漂亮,家里人卻那么丑。這個發現,讓我們確定無疑,她也是撿來的。
這樣一想,更堅定了我們要走的信念。
我們選好日子,在村前的大槐樹下碰頭。
橘子穿上她姐的那件新衣裳,桃子背著鼓囊囊的布書包。我呢,懷里揣著一把刀子。我們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此時,我們很神氣,像三位行走江湖的女俠。
我們沿著一條林蔭大道,一路向南,高興地唱起了歌。
才走了十幾里路,后背的衣服就濕透了,我們連氣也喘不上來了。
興奮消退之后,疲憊如潮水般涌來。
“蘋果,咱們還是坐汽車吧!”橘子的臉通紅,像只火雞。
“你忘了,我叫清萍?!蔽野琢怂谎邸?/p>
“清萍,我走不動了?!遍僮淤€氣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
桃子埋怨道:“要走的是你,不想走的也是你。不管你了,我們走?!?/p>
“連這點苦都受不了,還當什么女俠?”我用激將法激了橘子一下。
橘子果然上了當,呼地站起身來,邁開大步走下去。
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從身邊駛過,我們投去羨慕的目光。
哎,要是有輛車帶我們去該多好!
中午,我們又累又餓又渴,坐在一棵樹下走不動了。桃子從書包里掏出幾個饅頭來,我們就著一點紅咸菜,吃得那個香?。?/p>
春風把田野吹得像綠色的海浪,陽光在綠色的枝丫間灑下一片光輝。我們從沒發現世界竟如此美麗。
我們一坐下去,就不想站起來了。
然而,我們必須在天黑之前到達汽車站。我命令她們兩個,趕緊起來繼續前進。
我們再也沒有剛出發時的快樂了。
“還有多遠???”桃子擦著額頭的汗水問。
“不遠了,已經走一大半了?!逼鋵崳乙膊恢雷叩侥睦锪?。
桃子的臉越來越白,我真怕她倒下。
橘子趁機報上午的一箭之仇:“走不了,你就回去。沒人攔你?!?/p>
我不愿讓兩個人斗嘴,揮手說:“‘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人家紅軍扛著槍過草地,那么惡劣的條件都過來了,我們這個算什么?”
傍晚時分,我們終于到達了縣城。車站空蕩蕩的,沒有一輛車。
我們倚著墻根,像三只可憐的流浪貓。
橘黃的路燈彎著腰,像慈祥的母親。我們仿佛聞到了飯菜的香氣。我吸著鼻子問:“家里人會不會找我們?”
我這樣一說,橘子差點要哭:“我想回家。”
桃子眼睛里已冒出兩滴淚來:“其實,家里人對我們挺好的。”
這樣一說,我們都感覺不該偷著跑出來。
綠色的吉普車,又出現在我們面前。
一個穿警服的人向我們走來。后面跟著六個人——我們的父母。
我以為會受到嚴厲的懲罰,想到了父母的拳頭和棍子,心里很害怕。然而,父親并沒有責怪,母親一把將我摟在懷里。我在母親的懷里大聲哭泣起來。
從此,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離家出走的事。
選自《天池小小說》
2024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