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歲那年,我不幸遭遇車禍,右腿膝蓋以下被截肢。原本活潑開朗的我在意識到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時,就變得極度敏感自卑起來。
當時班里有五個同學因為距離我家比較近,被老師安排著負責背送我上下學。其中四個同學總是結伴而行,每個人輪流背我一段路。
只有一個名叫陳凱的同學不太合群。每次輪到他背我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書包掛在胸前,然后讓我背著書包趴在他身后,一步一晃地往回走。
一路上他嘴里不停地叨咕:“天天讓我背你回去,背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一次放學,陳凱因為在最后一節體育課上走過鴨子步受了處罰,又碰巧輪到他背我回家,他一賭氣把我放在路邊的一棵樹下,然后扭頭背著我們倆的書包徑自走了。
當時正值夏季,暴雨說來就來,周圍電閃雷鳴,我在樹下被淋成了落湯雞,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絕望之際,突然發現有人舉著一把傘向我這邊走來。等到走近了,我才發現那人居然是陳凱!
陳凱把傘遞給我,然后彎腰背著我,一步一滑地向家的方向走去。走過一處有水坑的低洼地時,他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也從他身上滾落下來。
陳凱艱難地起身后,想要拉起我,但是由于腳下濕滑,而我僅用一條腿難以站立,兩個人折騰了半天,他才再次將滿身是泥的我背起來送回家。
體質不好的我因為高燒不退,請假了好幾天。好在那次淋雨后,陳凱便不再把嫌棄我的話掛在嘴邊,反而對我的態度好了起來。
后來我們上了初中,大家分到了不同的班級,但他們五個依舊一如既往地每天背我上下學。
漸漸地我發現,背我的人越來越少。到了初三之后,大家都忙著復習,背我最多的人,居然是原本最嫌棄我的陳凱。
上了高中后,其他人都分散到不同的學校,只有我和陳凱進了本地的學校。父親給我買了輪椅,陳凱便每天推著輪椅上下學。
那個時候,陳凱的個子已躥到了1.82米,性格也變得開朗隨和起來,被女生私下里評為“校草”。
由于我和陳凱在學校以兄妹相稱,很多女生便以為我真是他妹妹,托我給他傳“情書”。
吃人家嘴短,每次我把“情書”交給陳凱的時候,他總是笑得一臉嘚瑟:“原來哥這么有魅力啊!”
每每此時,我的心里總是泛起一股酸意。是的,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對陳凱漸漸生出了那么一絲不一樣的感情。只是我始終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強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好在陳凱并沒有察覺出我的小心思,看過“情書”之后就隨手扔給我:“這個你收著!”
我忍不住朝他翻個白眼,但還是將信件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起來,心里有幾分酸澀,又有幾分釋然。
距離高考只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一次晚上放學,我在校門外左等右等不見陳凱,只好自己搖著輪椅回去找他,遠遠地看見陳凱和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站在路燈下不知道說些什么,臉上漾著好看的笑容……
那一瞬間,我落寞地將輪椅調轉過頭,一個人搖著輪椅回了家。
我回家大約十幾分鐘后,陳凱才氣喘吁吁地跑到我家里,質問我為什么不等他就自己跑回來了,我看著他臉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只覺得心里一陣苦澀,但還是脫口而出:“以后你不用接送我回家了!”
陳凱愣了一下,還想解釋什么,我卻將他關在門外。第二天,我比往常早起了半個小時,趕在陳凱來我家之前就一個人控制著輪椅去了學校,放學后也是第一時間自己回了家。陳凱大概察覺到了我對他的抵觸,沒有再找過我。
為了不讓自己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我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學習上,每天早上4點半準時起床,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畢,利用頭腦最清醒的時間來背課文記單詞,晚上刷題到凌晨一兩點。
因為我知道,自己終究跟別人是不同的,別人兩條腿可以走的路,這一生我都得用一條腿走完。
高考結束后,我考取了理想的大學。之后,父親帶我去醫院安裝了一副假肢,我一整個假期都在練習假肢的協調性。
進入大學以后,我便開始了全新的生活。因為常年穿著長褲,很少有人知道我腿部殘疾這件事,甚至還有男生向我表白。但當我拉起褲管,露出金屬質地的假肢時,他們無一例外都會找借口遠離我。
一天,我刷抖音時,無意中看到一個在地震中失去丈夫、女兒和雙腿的舞蹈老師,她戴著假肢站在舞臺上神采飛揚地跳舞,用殘缺的身體錘響了生命的鼓點,之后重獲愛情,重新擁有了家庭和孩子。
聽到她說出“萬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進來的地方”時,我一下子被她觸動了。
和她一樣,那條斷腿都是我們生命的裂痕,她選擇了坦然面對,而我卻因為自卑,只想把裂痕隱藏起來,所以發現不了光的存在。
此后,我開始坦然面對自己的那條斷腿,在短視頻的紅利期給自己開設了一個賬號,在上面發一些自己的生活日常,原本只是想讓親人們通過鏡頭看到我積極陽光的一面,不用整日為我擔心。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條我露出假肢面帶微笑的視頻走紅網絡,我收獲了很多陌生網友的暖心鼓勵。
有一個名叫“依然與春風對酒當歌”的網友,經常訪問我的抖音賬號。我上傳的所有作品都被他翻過,每條他都點了贊,但從未留下片言只語。
我也試著訪問他的賬號,但他的資料除了一句“往事并不隨風”的個性說明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了解他真實身份的信息。
大二那年,我的身邊有了一個處處幫助我的閨蜜,她知悉我的喜好,照顧我的心情,讓我不至于在陌生的環境中孤立無援。
整個大學階段,陳凱也曾試圖用電話、QQ、微信聯系我,但我拒接他的電話,也不回他的消息。
但陳凱似乎并沒察覺到我對他的抵觸,每隔一周或半個月,總會給我寄一些東西過來。說來也怪,他寄來的全是我喜歡的零食、小飾品等,還會夾著一封信。
大學生活接近尾聲的時候,陳凱突然在信里跟我表白:“一想到馬上要畢業了,馬上就能見到你,我就激動得睡不著覺。看到你在視頻中自信又陽光的樣子,我真的被震撼到了。知道不,你發表的所有視頻作品,我都瀏覽過、點贊過,要不然,這些年你的一舉一動,我怎么會了如指掌?我喜歡你,想照顧你一輩子!”
收到他的來信,我心里慌亂成一片,卻又想起了他和穿白裙子的女孩站在一起的那一幕,語氣里滿是酸意:“你不用可憐我!我們各自安好就行。”
寄出那封信的時候,我心里刀割一般地疼。
之后我再也沒有收到陳凱的信件。就在我以為我們的關系戛然而止的時候,在2024年8月21日,我生日的這天,閨蜜突然拉著我去了廣場。當時,廣場上人潮涌動,好像在看什么熱鬧。
閨蜜護著我三兩下就擠到了廣場中央,只見廣場上放著999朵玫瑰花,陳凱不知何時來到了我所在的城市,他穿著正式地站在捧花旁邊,看到我擠了進來,霎時有些激動,他說:“淼淼,你來了!”
隨后,話筒里便傳出陳凱清晰而顫抖的聲音:“記得我們上小學的時候,老師讓我天天背送你,那個時候,你讓我覺得好煩呀。后來,我漸漸發現別的男同學背你的時候,我會有點兒生氣。因為你性格敏感,我一直沒敢向你表白。后來我們上了大學,不在同一個城市,我始終放心不下你,于是我找了一個認識的女同學,為了讓她盡心盡力地照顧你,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都給她買了零食。”
陳凱說著朝我身邊的閨蜜努了努嘴:“你說是吧?”閨蜜笑得一臉淚花:“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他只對你傾心,我都想搶過來當我男朋友。”
陳凱看向我:“很小時,家里人每當提起你,都會說‘這孩子太可憐了,老天爺給她關了一扇門,也不知道給她開的是哪扇窗’。長大以后,我卻只想當你的那扇窗!但現在,我覺得你才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而我才是那個追光者,別再拒絕我!”
面對陳凱伸過來的手,我遲疑著。陳凱像是看出了我的顧慮,接著告訴我:“我爸媽那邊,你不用擔心,他們都看著你長大,也愿意和我一起照顧你!你答應我,好嗎?”
周圍的抽泣聲、“答應他”的呼聲,此起彼伏,我一個不注意,被閨蜜推到了陳凱的懷里……
編輯/戴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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