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藍巨星（四）

第六章

百年前，地球面臨資源枯竭、環境惡化等無法逆轉的災難。

人類被迫尋找新的家園。經過幾十年的探索，他們尋找到了一顆類地行星——藍巨星。

有些人登船，有些人留下。數十億人的遷徙，讓生離死別在浩瀚而未知的流浪中變得微不足道。

留下的人同地球做最后的擁抱，然后安靜地等待結局。也有人托登船的人帶一份希冀去新家園，真誠祝福他們在那里得到新生。

當然，也有些人，甚至來不及告別。

陳崢屬于最后者。

作為機器人的設計者，她沒日沒夜地在科研所里潛心研究，唯一能判定時間的只有墻上的那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古董的時鐘。

地球的情況在變差，偶爾還會遭到周圍行星引力磁場的攻擊，因此電子時鐘常常不準，只有這臺古老而傳統的舊時鐘依舊忠心耿耿、分秒不差。

盡管它在最后那場戰斗中被徹底損毀了。

經由她手設計的機器人很快就裝備軍隊，作為這次流浪的保護者被廣泛使用。她當然知道有個年輕的軍官叫秦淮，德爾塔的許多高階技能都被他用得得心應手。

那時，他們沒有見過面，但是她研制、他使用，遙遙相隔，仿佛也天衣無縫。遷徙的那天，地球上爆發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暴風雪。海平面盡數結冰，僅存的植被全部連根拔起，連準備登船的候艙室也被卷入風雪，白茫茫一片，看不到頭。

暴風雪打亂了隊伍的順序，有人開始趁亂想換位置。

不是每一艘飛船都能到達最終的目的地。

有一些人不過是用來保留人類文明和傳遞香火的工具。

他們將在中途接受生老病死，連未來的一小片光明也窺見不得。

陳崢的隊伍在第一個，正是現在這艘計劃中絕對可以到達藍巨星的飛船。

那時，她已經上了飛船，正準備進駕駛艙最后檢查一遍各項儀器是否運行正常，透過玻璃窗就看到一小群人正在白霧和暴風雪之中扭打成一團。

陳崢瞇著眼艱難辨認了一會兒，心頭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覺。

“怎么回事？”她按下通話器，“小周，快上來。”

過了一會兒，通話器里傳來小周——陳崢的助手氣喘吁吁的聲音：“老師，有人想換艙，他們打起來了，我被擋住了，我繞路過來。”

“好。”

騷亂越來越大，不遠處有幾架德爾塔準備啟動前來維持秩序。陳崢不放心，又在通話器里叮囑：“把你的工牌拿出來，別被德爾塔誤傷。”

“知道了。”小周聲音輕快，“老師，一會兒見！”

但是，變故很快發生了。

一些人不知何時潛入候艙室，趁亂開槍，甚至奪了幾架來不及防御的德爾塔。

手無寸鐵的人在巨大的機器面前無能為力，鋪滿大地的白雪很快濺上無辜者的熱血。

“讓我下去。”

她在要下船之前被駕駛員死死拉住。

“您不能下去。”駕駛員搖頭，“無論如何，請您平安到達藍巨星。人類需要您。”

需要。

她一個人并沒有那么大本事，盡管所有的榮光都加在她的身上，可不該因此忘掉那些同她一起奮戰的人。

這時，船體突然發出劇烈搖晃。

緊接著，無數子彈打在舷窗上，留下一連串突兀又尖銳的響聲。

有人在威脅——不交船，就拉這艘滿載精英的飛船同歸于盡。

陳崢站在最前面，被密集的子彈嚇了一跳，一時沒回過神。

通信器里傳來一聲大吼：“保護船上的人先走！”

與此同時，廣播開始回蕩在風雪上空。

“我是德爾塔中隊上校秦淮，地球存亡的最后一刻，我會與大家戰斗到最后。”

陳崢眼睜睜地看著同她并肩作戰的團隊成員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混戰中一一倒下。小周用力推了想上船的人一把，隨后被激光洞穿了胸膛。

陳崢確實沒資格死。

但是，在休眠前的最后一刻，她曾經想過，那個發誓要同大家戰斗到最后一刻的年輕軍官怎么樣了？最終登上這艘飛船了嗎？

50年過去了，她從心底感謝秦淮還活著，給了她一個贖罪的機會。

不，也許不只是贖罪。

無論如何，她總想，總要救一個。

“《肖申克的救贖》結尾，安迪沒有死，他逃出來了。”陳崢低聲說，“所以，你也要好好活著。”

第七章

行了，該說的說完了。

陳崢不知怎么有種輕松感，于是在又一波外星生物襲來之前，慘笑著閉上眼睛，準備啟動最后的備案系統。嘭的一聲巨響，駕駛室被打穿了一個洞。

下一秒，秦淮從駕駛艙跳出來，一步跨到陳崢面前，猛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你倒是挺會給我做主啊！”

秦淮力氣大，因為生氣抓得更緊，陳崢肩膀一陣發痛，忍不住干咳了幾聲。面前人聽到了，眉頭一皺，這才松開手。

他隨即面色發冷，一聲不吭地把陳崢推到一邊，自己坐在了控制臺前。

“你干什么？”陳崢啞著嗓子問。

“……管好你自己。”

秦淮飛速按下幾個按鈕，頭也不回地問她：“你的小機器人呢？不是說很厲害嗎，怎么不用？”

陳崢垂著頭，沒說話。

“我就知道沒用。”秦淮冷哼一聲，又按下一排按鈕，“吹得天花亂墜，再把自己搞得像個流芳千古的英雄，有意思嗎？”

陳崢還是不吭聲，吃癟一樣。

秦淮說著說著，心軟了，語氣也緩了。他輕聲說：“陳崢，我們能出去，相信我。”

他說這話時還是沒回頭，背對著陳崢正在手忙腳亂。偏偏這背影被無數儀器的光線交織在大廳中央，挺拔得令人無法忽視。

一晃50年，陳崢好像恍惚又看到了登船那天，慌亂之中那道堅定的身影。

他說——我會和你戰斗到最后一刻。

啪的一聲，大廳的燈滅了。

陳崢一愣，就聽到黑暗中傳來一聲嘟囔：“見鬼，按錯了。”

秦淮的臉被藍光映得通藍，帶著一絲懊惱，眉目間全是憂愁，似乎正在琢磨恢復電力的開關是哪個。

……得，空有莽夫之力。

陳崢搖搖頭，終于嘆了一口氣，內心的郁結像是全清了一樣，腳步十分輕快地走過去，一把扯起秦淮：“閃開，偉大的設計師要工作了。”

秦淮起身，在僅存的光線之中對上陳崢的目光。

“知道了。”陳崢認真看著他，輕聲道，“不會丟下你的，絕不會。”

結尾

這是帝紅歷97年4月1日晚上10點，在宇宙南端的伽馬星系，來自地球的兩個人類，第一次同外星生物取得了實質上的聯系。

歷經3小時奮戰，陳崢成功破譯了這個種族的語言。

他們表達了善意和困境，表示愿意盡快撤離伽馬星系，回到原來的軌道。

當然，只有他們知道，自飛船損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好在未知的人們將永久沉睡，無知無覺地結束一生。盡管永遠到不了藍巨星，但是沒關系，最后的時刻，他們還在一起。

“走吧。”陳崢拍拍秦淮。

“去哪兒？”秦淮剛來得及把脫臼的胳膊接好，此刻上臂酸痛，揉著小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薩拉蒙托已經把逃離艙準備好了。”陳崢指了指不遠處，“現在知道它去做什么了吧。”

秦淮盯著不遠處那準備好的逃離艙，它靜靜地等在那里，正在召喚他們踏上新的未知旅程。

陳崢眨眨眼：“是雙人艙，我早就說過了，它喜歡你。”

“那你呢？”秦淮冷不丁地問。

陳崢愣了愣，許久，低下頭笑了。

不是所有的流浪都有終點，人類為了探索茫茫宇宙前赴后繼，總有人犧牲，也有人繼續。

從蘇醒的那一刻起，他們就永遠到不了新家園。

可宇宙億萬光年，人的一生不過渺小一瞬。

重要的是，這個瞬間，和誰在一起。

“陳崢，你還沒回答我。”踏上逃離艙的那一刻，秦淮回頭看她。

真是固執。

陳崢無奈地搖搖頭，一只手扶在艙門口，探過頭問：“那你呢？”

四目相對，有流光飄過，如煙火一般璀璨而耀眼。

是風聲嗎？不知道。

但是，他們分明聽到了彼此內心的答案。

“和你一樣。”

（完）

（責任編輯：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