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療痛？

作者：陳泰湧

內容簡介：

《小乾坤》為重慶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講述了一代渝城火鍋創造者和傳承者的命運，描繪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人生百態。

該作品獲評為2023年度重慶市文藝創作重點資助項目，并被重慶市委宣傳部提名為推動文化事業發展的重大主題文藝創作。電視劇《小乾坤》已經通過備案立項，電影也已進入籌拍階段。

命途艱難多舛，生命意外消亡，是個人的疼痛；發展與落后、新興跟守舊，難以調和的矛盾，是時代的疼痛。

個人的命運在時代浪潮中顛簸，痛點微乎其微，而一個時代的神經與每一個人的神經緊緊相牽，一痛便人人都痛。

沒有痛點，小說不成其為小說。但只呈現個人痛點，無論多么切膚又斷腸，最多讓讀者掬一捧同情的淚水，獻給那些不幸生命，僅此而已。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寫牙痛的故事，無論寫得如何痛不可抑，沒痛過的人始終無法感同身受。

只有在個人命運里深深烙上時代印跡，小說的情緒才能夠網住任何一個讀者，無論年齡、不分性別，都可以從悸動與疼痛中看清善惡與美丑。

長篇小說《小乾坤》在童張兩家三代人恩怨糾葛的主線上，集結著命運不可控、生死太無常的哀傷，貫穿了親友本無奈、愛情無所終的悲愁。

如果只是如此，如果只是小人物人生的起落，雖說也會打動人，但不會被記得很久。而《小乾坤》將這少數人的命運扣上時代洪流的脈搏，與所有經歷過這個時代或者熟悉這個時代的人共振。

個體命運迎頭撞上時代的巨輪，順應才是最好的選擇。小說中，張家剛一浮出水面，便發生了命運跟時代迎面相撞的故事。

這一撞，幼年的張昇無可逃避地被現實狠砸一錘，破碎的家庭、遺失的親情，叫人痛心、令人同情。而張家在時代航行中最終越過急流險灘，又叫人振奮、令人欣喜。在小的疼痛與大的喜悅之間，小說真實展現了個體無法回避的迷茫。

曾經的熱鬧轉眼成云煙，張昇父親從富甲一方淪為一無所有，無法承受突如其來的打擊，發瘋走出年幼兒子的視野，從而定格了自己在兒子心中極為不堪的形象。

年幼的張昇從養尊處優淪落到無家可歸，連進入棉紡廠車間做學徒都不夠格。

幸好在曾是家中仆從翻身躍為領導的唐科長，后來的唐廠長特殊關照下，去廚房做了學徒。師父待他不薄，關心他并傾力傳授技藝。

人逢絕路，遇見善心與溫情，所歷悲苦皆可療愈。作者將自己的善心與溫情，賦予了書中人物，以慰藉世人。

因為年幼時就遭遇變故，富貴榮華在張昇生活里的印痕不重，盡管爸爸瘋癲出走留給他永無止境的噩夢，但他被廠長收留、做廚師的學徒，人生似乎也不太糟。

讀者從全知的視角看清個人命運撞上時代巨輪之后，隨著主人公成長，其人生之路逐漸平穩清晰，才恍然明白，順應巨輪的方向，才是最好的療傷方式。

在人們廣闊的認知里，因時代而造成的愛情悲劇應該是這些般模樣——在兩個封建家族斗爭中淪為犧牲品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悲劇，或被封建家長活生生摧殘而雙雙殉情的梁山伯祝英臺的愛情悲劇……

而在《小乾坤》里，愛情并沒有生死的疼痛。它在整部書中甚至很淡，淡得稍稍囫圇一點便無所察覺。

它以隱痛的方式呈現于讀者眼前，比如童青青與宋軍艦的愛情。

宋軍艦對童青青的愛始終未能啟齒是出于自卑，童青青的性格外向潑辣，應該勇敢坦言熱烈追求，但她沒有。一年后她下定決心追往穗城，也不敢堂堂皇皇去學校找宋軍艦，而是找一個離他很近的地方工作、生活，從心理上感受一種近距離的幸福。

現代的青年很難理解這種明明喜歡卻徒受折磨的愛情，他們信奉“愛就大膽說出來”。

他們不懂的是，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人們的情感以含蓄內斂為美，就算因這含蓄內斂而錯失摯愛，也理所當然。

那種張揚外露的愛情表白，和肆意不避的親熱舉動，在今天看來合情合理，以前卻一定會遭受人們指指點點。

張隱強抓著童青青去學校找宋軍艦，在校門口恰好看到跟女友一起的宋軍艦。按慣例，這時應該有一種沖上前去質問的行為，至少可讓自己被愛重壓下的心靈喘一口粗氣，或者有一段呼天搶地、撕心裂肺的痛苦發泄。猶如強行擠出膿血，盡管傷口還在，痛也會變得輕巧一些。

但都沒有。

童青青喝了酒，和張隱一起，心底的傷加上酒精的作用，強化了她對張隱的愛的感受。

她心底萌生出對張隱的愛，同時又否定了這愛的萌芽。

后來，為了躲避與張隱愛的糾葛，她向西流浪。在西藏，疲累倦怠的她草草把自己嫁了。

在童青青和張隱所處的時代里，普通大眾的愛情觀是盲目的、帶有隨意性的，他們不會為了遵循內心而執著堅定地追尋，只會為了顧及顏面不去大膽表白，不顧自己的幸福選擇潦草對待，身處悲劇漩渦卻渾然不覺……

現代青年懂得用清醒又堅定的愛情選擇來療愈上一輩人愛情的傷痛。而《小乾坤》中主人公的愛情悲劇，以及展露那個年代愛情悲劇的故事，既是貼給現代青年人的警示，也是獻給現代青年人的禮物。

書中足以為后世敲響警鐘的，是童嵐嵐夫婦悲劇的淵源。

這是一項國策在推行的過程中被扭曲、被惡作的魔幻現實，是對經辦人為了推脫責任而胡作非為所產生的憤怒。

童家最幸福的三妹童嵐嵐，從小叛逆，逆世人目光追求到了幸福的婚姻，在妹妹的幫助下名利雙收，懷著六個月寶寶去夢境之地了卻夙愿，卻遭遇厄運。叫人簡直無法想象，但這卻又是現實。

童嵐嵐一家被一?；覊m化作的一座大山壓得形魂俱失，只留下悲傷，還有憤怒，卷過每一位讀者。

憤怒之后，便是反思……反思之后，才可找到療愈的方法。

當正邪相撞美丑對立時，邪惡和丑陋以比正義更正義、比美好更美好的姿態招搖過市，這個被踩痛的時代該如何療愈？

社會在發展、文明在推進，發展推進的同時，對人性甄別的難度卻越來越大了，難免有人披著高尚的外衣。

《小乾坤》里，這種發展與推進貫穿始終，這種矛盾也逐漸顯現。

市場經濟的蓬勃發展，商海領軍人物異峰突起。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何震玲和鄧紅蕓。

兩人性別相同經歷相似，境界胸襟卻大為不同。

何震玲是一個正義的舵手，她竭力讓餐飲業界航船以剛正的姿態駛向遼闊的商海。而鄧紅蕓總是盤算著個人聲望的高低利益的得失，活躍業界、呼風喚雨。

人們必須思考，這樣的時代傷口怎樣去縫合？

為人物而疼痛、在情節里療傷、隨時代而思考、在展望中尋找……《小乾坤》讓人在痛定思痛之后，不斷成長。

（作者系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