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0座房子與1000篇文章
我的父親是地道的農民,他一生建造了1000座房子。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我的愿望是發表1000篇文章。
我的父親十幾歲開始在工地干活,以后四十多年,農忙時種地,農閑時蓋房子,起初幾年是在鄉里的建筑隊。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開放后,解決了溫飽問題的農民開始著手改善居住條件,紛紛將土坯房推倒改建磚瓦房,掀起了一輪建房熱潮。這個時候我父親回到村里組織了建筑隊,帶領二三十人農閑時在當地蓋房子。
有一次閑聊時又聊到了蓋房子,他驕傲地說這輩子建過的房子能有1000座了,我聽了這個數字很震驚,但仔細想想又不感到意外。父親那一輩的農民一年忙到頭,只會種地很難過好光景,基本都有點手藝或靠譜的營生,如磨豆腐、木匠活等。這些手藝、營生和農活一起,共同編織了豐富多彩的農村社會。
隔行不隔理。只會種地的農民很難過好光景,只會教書的教師也難稱優秀。且不說學生是“三分教七分管”,沒有管理才能很難真正把學生教好,沒有教科研的助力,也很難成長為優秀教師。所以我們看到有的教師擅長管理,成為班主任或學校領導,有的教師擅長教科研,成為教科研先進個人或教研員。
寫作教輔也是一線教師的重要選項。我曾在發表的《“雙減”后,教輔應該被“禁”嗎?》一文中對教輔展開詳細探討:“教輔資料可被劃分為不同的類別,從與教科書聯系的緊密程度來看,教輔可以劃分為同步類教輔和非同步類教輔;從形式上看,可分為教輔類圖書、教輔類報紙、教輔類雜志以及學校自編的教輔資料和網絡教輔資料;從內容上看,可分為試題類教輔、知識講解類教輔、知識拓展類教輔。”教輔的歷史很悠久。在科舉時代,為了迎接科舉考試,考生四處尋找可以參考的資料,催生了教輔市場的繁榮。改革開放后,我國教輔產業迅速壯大,目前已經形成了龐大的教輔市場,教輔的重要性得到學生、家長和教師的認可,大多數學生除學校訂的教輔材料外,自己及家長還買有多套教輔材料。在亞洲其他國家,如日本、新加坡等地,教輔資料也很流行。
教輔資料的寫作主要由一線教師完成,通過教輔寫作,一線教師也能提煉教學成果,總結教學經驗,提高教學水平,促進專業成長。教師專業成長的途徑很多,其中教育寫作的重要性一直被強調,以至產生了一種說法:名師是寫出來的。特級教師高萬祥認為:“寫作,是平庸教師與卓越教師的分水嶺。”教育寫作內容廣泛,形式多樣,包括教學論文、教學隨筆、教育日記、教學設計等,還有長期被忽視的教輔寫作。
猶記畢業找工作時我應聘過很多學校,在這些學校看過很多名師介紹,這些名師通常在教科研方面也取得了突出成績,有的名師發表教育教學文章達兩三百篇之多。這讓初出校門的我大吃一驚,因為這是讓很多大學教授都“望塵莫及”的數字。后來我明白了這些文章大部分應該是教學隨筆或教輔文章,不太可能都是學術論文。從教后我也走上了教輔寫作之路,我要像父親建造1000座房子那樣,發表1000篇教輔作品,寫好教輔,做好教師!
教輔寫作與課堂教學
2023年春季,我參加了縣教師發展中心組織的歷史學科優質課大賽,內容是七上第四單元《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政權分立與民族交融》復習課。我誤以為是現場制作課件,到了比賽現場才知道要提前做好課件。教研員勸我放棄比賽,我自信地說半個小時之內就能把課件做好,因為我“早有準備”。關于這個單元我發表了十幾篇教輔作品,我創作的這個單元的學習指導也發表于《中學政史地》雜志。我將那篇學習指導的內容復制到課件上參加優質課大賽,也得到評委好評,獲得一等獎。
表面上看起來我的獲獎是幸運、是偶然,實際上是厚積薄發的必然結果。初中歷史教材的每一單元我都撰寫過學習指導,每一課我都發表了相關的教輔作品,所以每次講課比賽都能從容面對,日常的教學更是“彈藥充足”,游刃有余。
由于教輔作品是寫給學生看的,更貼近一線教學實際,所以和學術論文寫作相比,教輔寫作與一線教學有著更直接、更密切的關系。而且學術論文寫作難度較大,教輔寫作起點低、難度小,出成果又快又多,有利于初入教科研之門的青年教師樹立教科研的信心。基于這些原因我將教輔創作與教師成長結合起來,提出了“教輔—教學—教研”這樣一個教師專業成長的新模式,并申報了市級課題。這一模式得到同事的認可,他們將教輔、教學、教研結合起來,實現了更快更好的專業成長。
誤解之困與名利之惑
教輔市場繁榮景象的另一面是“人人喊打”,“教輔=教腐”“教輔=教負”“教輔=教副(教師的副業)”等言論不絕于耳。所以,雖然教師學生都離不開教輔,但教輔其實是“燙手的山芋”,教輔行業的地位并不高,當你走上教輔寫作之路,會發現一路上不只有榮譽和表彰、鮮花和掌聲,還有更多的不屑、不解。
2017年我申報過一個中學教輔方面的課題,在課題準備期間,我和多位教師同行進行了深入交流,他們都從事教輔寫作多年,成果豐碩。談及共同申報該課題時,有位老師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他的一番話讓人難忘又難過。他說寫教輔不能張揚,只能私下里搞,和做家教一樣,學校如果知道你寫教輔影響工作,肯定對你有意見。原來在有的人看來,寫教輔是如此不堪,教輔成果評獎評優不算,評職稱不算,不僅不能與論文寫作等教科研活動相提并論,甚至只能和家教一樣淪為“灰色產業”。
我相信在大多數學校這位老師的擔心是多余的,一般的學校還是鼓勵教師讀書看報寫文章的,哪怕是與學科教學無關的文章。但寫教輔確實是耗時費力不討好的,所謂的“成果”通常就是孤芳自賞。以江蘇省為例,省市教學成果獎評選、職稱評審等基本將教輔作品排除在外。2010年我開始寫教輔,當時人民教育出版社創辦了中學歷史教學網刊《半畝歷史》,我熱情很高,不惜耗時費力投稿,每篇都被選中,而且基本上都成了封面推薦文章。后來我常驕傲地想,這也算是“出道即巔峰”吧!我連續寫了一年半,共發表了近二十篇文章,收到稿費幾百元錢。其實稿費多少無所謂,我更在乎人民教育出版社隔三岔五寄來的發表證書。后來我把這些證書整理到一起,厚厚的一疊,摸著滿滿的幸福。有一次,同事看到這些證書,疑惑地問:“這樣的證書評職稱沒有用吧,你搞那么多干什么呢?”
一句話讓我從自我陶醉中冷靜下來。說實話,這些證書從來沒有用到過,也幾乎沒人知道我有這些證書。但這些都不影響我寫作的熱情,因為寫出來的教輔確實很有用。以我在《半畝歷史》發表的第一篇教輔文章《雅典、古希臘和古羅馬的關系》為例,因為這篇文章,我在講授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這部分內容時特別從容,也比較精彩。多年來這篇文章一直在網上流傳,我的大學同學在備課時看到了這篇文章,特地和我取得聯系,一頓夸獎!
與教輔的尷尬地位對應的,是對教輔研究的漠視。國內教輔的系統研究幾乎是一片空白,至今還沒有關于教輔研究的學術專著,相關的學術論文也很少,且基本都是關于教輔資料出版發行的。我認為,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是大家對教輔的認識有偏見,認為教輔寫作與教育教學論文不同,沒有含金量,不值得研究。就像賣豬肉,沒什么技術含量,研究不出什么學問。
其實,只要肯鉆研,處處皆學問。“北大屠夫”陸步軒從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諸事不順,生活所迫只能街頭賣肉謀生,一度引起了全國的關注,后來他與北大校友陳生合作養豬賣肉,還寫了一本書——《豬肉營銷學》,把賣豬肉做成了一門學問。陸步軒接受采訪時談及此事,說了下面這番話:“我為屠夫學校編寫教材,壓根兒找不著參考資料,幾乎全憑自己依照經驗摸索、調查、探究。撰寫過程中,我逐漸認識到自己的優勢。一般專家教授多從生豬的養殖、繁育、防疫上闡釋,可能是‘君子遠庖廚’的原因,對豬肉銷售環節的關注度不夠,更談不上實踐經驗;而殺豬賣肉的,實踐經驗豐富,但缺少探究、分析、總結、表述的能力。我綜合二者長處,操刀賣肉十余年,接觸過的豬成千上萬,實踐經驗可謂豐富;受過幾年高等教育,文字表述不會太差;又是個一根筋的人,遇事喜歡較真,再假以時日鉆研探究,有可能成為豬肉營銷方面的專家。”
陸步軒的故事讓我受益匪淺,賣豬肉都能做成一門學問,教輔更是一門大學問,我們要理直氣壯地創作教輔、研究教輔,更好地服務教學、服務學生。
回想自己走上教輔寫作之路的初衷,和其他教輔作者一樣,是為了準備課堂教學所需,鍛煉自己的教研能力,提高自己的教學水平。但寫得多了以后,也面臨著“利”和“名”的誘惑。如果抗拒不了這兩個誘惑,不但無法提高自己的教輔創作水平,淪為劣質教輔的制造者,還會影響學校教學工作,徹底背離提高教學水平的初心,遠離教書育人的本心。
“利”的誘惑指的是稿費。歷史教輔寫作的前幾年,我主要寫知識拓展類文章,掙的稿費很少,但藉此閱讀了大量歷史專業書籍,教研能力、教學水平都得到迅速提高。后來我編寫教輔圖書,每年的稿費收入增加了幾倍,很快就樂此不疲,有一年參編了近十本教輔書。教輔書的特點決定了原創性的內容很少,編寫教輔書主要做的是收集整理的工作,過多的時間和精力耗費于此,對提高教學水平幫助不大。
有的教輔作者一味追求“產量”,希望發表的教輔文章、主編的教輔書越多越好,這就是“名”的誘惑。走不出“名”的誘惑,教輔作品再多,教輔寫作水平、教學水平仍然是原地踏步。這些年的教輔寫作中我認識了不少教輔作者,有的作者還是我寫作之初崇拜的對象,但是幾年后再看他的稿件,水平還是那樣,甚至還下降了,約莫是被名利所累。只有走出名利之惑,才能潛心研究教輔,創作出高質量的教輔。
2021年開始的“雙減”改革強調提高作業質量,近年來教育部先后出臺的中考改革方案和高考改革方案都對試題設計提出了明確要求,當前如火如荼的教育改革為廣大教師研究作業、創作教輔、命制試題提供了廣闊的舞臺,創作研究教輔,吾輩正當時!
(作者單位:江蘇響水縣實驗初級中學)
責任編輯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