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孫悟空形象的時候,我們在談什么?
談孫悟空的形象,是因為他長得美嗎?不是。實話實說,孫悟空不僅不好看,還有點嚇人。吳承恩在其編撰的《西游記》中這樣描寫孫悟空的外貌:長相圓眼睛,查耳朵,滿面毛,雷公嘴,面容羸瘦,尖嘴縮腮,身軀像個食松果的猢猻,雖然像人,卻比人少腮。美猴王?名不副實,反倒更像是“雷公爺爺”。我們喜歡孫悟空,不是因為他的外貌,而是因為他骨子里有一種可貴的人類精神:追求自由自在,疾惡如仇,蔑視權貴,敢于抗爭,勇敢無畏,不屈不撓,除惡揚善,幽默詼諧,樂觀向上……滿滿的正能量。
談孫悟空的形象,是為了拆析它在不同媒介生態里的表現形式嗎?這個問題,歸根到底,是藝術形象在不同媒介環境中意義偏向的問題。在勾欄瓦舍里,據《大唐三藏取經詩話》,孫悟空最初是一個“白衣秀才”的形象。在金元《西游記》雜劇中,孫悟空有家有室,同時又是唐僧的護法。在《西游記》平話里,西游故事熱鬧、好看,孫悟空詼諧幽默,機智勇敢。
在文字文化尤其是印刷文化中,即在小說《西游記》的前七回,孫悟空大鬧龍宮、大鬧地府、大鬧天宮……展現的是我們兒童時期天真爛漫、天不怕地不怕的反叛精神;作為唐僧的護法,西天取經路上的孫悟空,完全就是遵紀守法、鎮壓邪惡、除惡從善的英雄好漢,真正的“齊天大圣”。這簡直就是一個人的成長歷程:小時候無所畏懼,長大后在遵守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努力成就一番事業。
在電子文化和數字文化時代,孫悟空的形象有何變化或演變?1941年,萬氏電影制作的《鐵扇公主》第一次將孫悟空搬上銀幕,但在人們的心目中,最完美的孫悟空形象,卻是20世紀60年代動畫電影《大鬧天宮》里的美猴王形象。“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這種時代精神,與西游故事尤其是孫悟空的英雄故事一起生成了一個時代性表征。1995年上映的電影《大話西游》賣座率不高,不過,網民拯救了它的藝術生命,讓孫悟空獲得了新的時代形象。《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的導演田曉鵬認為,孫悟空是“一個并不好看卻桀驁不馴、很有俠氣的英雄”。網絡時代,西游故事諸如《悟空傳》《朱雀記》“唐僧大話系列”“沙僧大話系列”“八戒大話系列”等在網絡文學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孫悟空的形象,與時俱進,總是時代精神的藝術展演。

說唱藝人表演的西游故事、《西游記》小說、《西游記》續書、《西游記》繪本、《西游記》雜劇傳奇和京劇、《西游記》電影、《西游記》動漫、《西游記》電視劇、《西游記》網絡文學、《西游記》游戲等,都是西游故事展演其意義的不同媒介。這些口述傳統、文字媒介、印刷文化媒介、電子媒介、數字媒介中西游故事里的孫悟空形象,或為白衣秀才,或是美猴王;或為斗士,或是護法;或萌萌噠,或是個愣頭小子;或紅頭發凸下巴,或戴著東坡帽;或圓目龍睛,或火眼金睛;或孤身戰天下,或有個兒子孫維辰……我們發現,任何一個藝術形象,從來不是單一維度的時空表現,而是多維度的精神透視,孫悟空的形象也是如此。一方面,在不同的媒介生態,打造了風格迥異的孫悟空視覺形象;另一方面,由于歷史性、地域性、族群性等因素,它又有更為多姿多彩的藝術表現。
跨地域文化的孫悟空形象,更是有趣,變化多端,甚至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形象。日本出版的繪本《西游記》中,孫悟空長著長長的尾巴。實際上,《西游記》小說中的孫悟空,是有一根猴子尾巴的。然而,在我國影視作品中,孫悟空是沒有尾巴的。在好萊塢電影中,孫悟空的形象一般是穿越之后“人”的形象,此乃美國人的理解,在他們的故事中,觀音菩薩還跟唐僧談戀愛呢。可見,孫悟空藝術形象的跨地域文化傳播,總會有“在地化”的問題。民族性審美,讓孫悟空形象在異域文化中呈現出不同的意義。
孫悟空形象的演變,與講述故事的時間息息相關。福柯曾說:“重要的不是事件發生的時間,而是講述故事的時間。”故事表現的意義,正是講述故事時間的意義。“七十二般變化”的孫悟空,其藝術形象絕非單一或固定,而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千變萬化,以后也將無休無止地變遷。這正說明,孫悟空不代表某個時期的歷史文化,而是中華文化源遠流長的精神財富,更是世界的瑰寶。
作者單位 蘭州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