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大家對“尊”并不陌生。在中國古代青銅器中,這是一類非常重要的器型,一般指形制上“侈口,腹部粗而鼓張,高圈足,形體較寬”的器物。用“尊”來命名具體的一類器物,是北宋時期金石學家遺留下來的傳統。而在先秦文獻中,“尊”泛指酒器。因此,雖然許多青銅器銘文中帶有“尊”字,但這些器物在現代考古類型學分類中并不一定屬于尊。目前一般認為,青銅尊在中原和關中地區的流行時間,可早至商代的前期偏晚,一直延續至西周中期,而在漢淮和江南地區,春秋時期仍有極少數尊存在。
一波三折的出土記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末,正值時局動蕩,我被古董商盯上。正當國內外各方富賈爭相出價,想要將我納入囊中時,關于我現世的消息不脛而走。最終,經由長沙縣政府,我被轉交并保存在湖南省銀行。抗日戰爭期間,我一度消息全無。直到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期,湖南省文物專家才在銀行倉庫中找到了破損嚴重的我,經過專家精心細致的修復,我才恢復成往日的模樣。
我最初被發現時的情況和位置幾乎無人知曉,大家一直認為我是在寧鄉市溈山觀音庵出土的。1959年7月,湖南省博物館的高至喜先生赴寧鄉市黃材鎮調查炭河里遺址和這里出土的文物,同時收獲了關于我的信息,我真正的出生地這才揭曉。1938年春天,寧鄉市的一戶姜姓農民兄弟在黃材鎮西北12公里處的轉耳輪山腰上墾荒挖土,他們意外發現了我。出土時,我曾被挖壞,姜姓農民家里一直保存著我的殘片,后經對比,這殘片是我口沿的一部分。1977年6月,時隔39年后,這殘片連同一只殘斷的羊角被上交到有關部門,如今,它們被收藏在湖南博物院。

我的巧思與秘密
我與一般方尊最大的不同,在于器身上的四只羊,因此得名“四羊方尊”。我的肩部四角伸出四只巨大的羊首圓雕,它們都有一對向內勾卷的角。不同于其他圓雕附飾,它們并不是獨立的獸首,你看,器腹部的鱗紋和鳥紋描繪著羊的身體,圈足上的浮雕勾勒出羊的腿和蹄,較大的卷云紋還勾畫出了羊的膝蓋。通過圓雕、浮雕和平面紋飾,四只栩栩如生的羊和方尊完美地結合在一起。在四羊之間,我的肩部還裝飾著一頭雙身的浮雕龍紋,同樣具有圓雕的獸首。因為我的造型和結構極盡巧思,研究學者對我的鑄造工藝十分好奇,討論不休。
最早的關于我的鑄造工藝的研究,發表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當時的鑄造技術專家和化學家認為,像我這樣造型復雜的器物不可能通過范鑄法成功鑄成,一定采用了失蠟法。時間來到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新研究確認,我是一件范鑄法成型的器物,但肩部的圓雕龍首以及羊首上的角和耳朵是分開鑄成的,也就是說,我并不是一次澆鑄而成的。自此,學者們重新討論我的工藝。現在可以確定,八只勾卷的羊角是事先鑄好,嵌入外范,最后才與羊首鑄接成一體。但目前依然無法證明,圓雕羊首究竟是不是與器身分開鑄造的。無論如何,我身上存在的大量證據,如合范的范縫、墊片等,足以說明我是通過范鑄法制成的青銅器,這一觀點也在實驗室考古證據中得到了證實。研究者對湖南省博收藏的兩件殘片進行了金相組織和合金成分檢測,結果表明,羊角和器物主體都是鑄造成形的。其中,羊角的成分為銅錫合金,而器身則是銅錫鉛三元合金,這再次證實了羊角與器身并非一次鑄成的。
我獨一無二的特殊形制和時至今日尚未完全揭秘的精湛工藝,使我成為商代青銅器的重要代表作之一,我的存在是當時高度發達的工藝技術和藝術審美的證明。從意外出土,到歷經戰亂遺失受損,最終得到精心修復,成為舉世聞名的國寶之一,我的故事見證了文物保護和修復的歷史,更書寫了中華文化傳承的重要篇章。
作者單位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中國科學院大學
你知道嗎?
由于我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并且在修復后仍較為脆弱,2013年8月,我被國家文物局列入了第三批禁止出境展覽的文物名單,以確保我的安全和完整。如今,海外還有兩件與我同為湖南出土、同是將羊與傳統器型相融合的商代青銅尊,它們分別是收藏在日本根津美術館和英國大英博物館的雙羊尊。盡管我們的形制并不完全相同,但相似的羊首、羊角形狀,以及器身大片的鱗紋裝飾,都證明了我們就是同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