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代不僅為我們留下了不朽的名篇和文物古跡,也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人才選拔任用制度。唐代讀書人通過科舉、銓選和辟署釋褐入仕,是當時客觀歷史背景下大多數才俊之士施展個人才能的一個途徑。文章通過梳理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制度,不局限于當時歷史語境下的討論,以唐代制度對當今的借鑒意義為切入點,探尋其與當代人才引進、考核評價等制度的共性和差異,將歷史文化研究與事關社會民生的現實問題相結合,將唐代選人制度中的古代人力資源管理思想提煉出來,與現代人才觀念交織、碰撞,從中發現和總結規律,給予我們當下和今后的人才工作以啟示。
關鍵詞:唐代士人;人才;選拔任用制度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18.029
唐代是一個英才輩出的朝代,也是我國古代人才選拔任用制度最為完善的歷史時期之一,中國傳統文化蘊含的人才管理智慧在唐代得到了集中體現,為唐代吏治穩定和社會發展提供了支撐與保障,推動了經濟文化的空前繁榮,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士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含義不盡相同,本文特指尚未進入古代職官系統的讀書人。唐代“士”階層人才的選拔任用,是古代治理者在制度建設層面打破階層限制,使普通知識分子群體得以通過文化素質、知識水平進入國家運轉體系,從而施展聰明才智所做出的重要探索。當代社會人才在服務發展和改善民生中的作用進一步凸顯,對人才來源和素質、選拔方式和標準都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我們翻開史料,研究唐代具有代表性的人才選用制度,分析大唐盛世背后的選才用人之道,本著“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科學態度,將歷史文化研究與現實社會民生問題相結合,審視古代典章制度的當代價值,對優化人才政策、促進人才開發與經濟社會發展相協調具有參考意義。
1 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的相關制度
尊賢重才,既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又是歷朝歷代治國安邦經驗的科學總結。唐代經過改革,完善了前朝較為混亂的人才選拔和職官選用制度:一方面發展完善了隋科舉,科目設置更多樣,選拔標準更具體,重視真才實學,搭配用以規范職官任用的銓選制度,一定程度促進了士人的跨階層流動;另一方面,中晚唐,辟署制在方鎮回歸,給予地方更多的用人自主權,用人制度更加靈活,彌補了采取考試選人的不足之處,有利于五湖四海的人才通過不同途徑得到選用,進一步鞏固、擴大了人才選拔任用的社會基礎。
1.1 科舉與銓選
科舉始創于隋朝,有分設科目、舉送人才之意,是中國古代由中央政府組織的國家性人才選拔考試制度。唐代科舉稱“貢舉”或“常舉”(即常設之舉),原則上每年定期舉辦。各地的士人需要先經過地方州、縣的選拔推薦才有資格參加貢舉。唐初貢舉由吏部負責,開元年間轉至禮部主持,其科目較多,其中真正能夠常年開設也是對后世人才選拔影響最為深遠的是明經科和進士科。
明經科的考試內容:先貼經(從經典里挑出一部分填空默寫),再口試(對經典想要表達的道理進行解釋),最后是策論(結合現實中的政治、經濟、文化問題寫出主張),要求考生“文、注精熟,辨明義理”。進士科考試同樣是先貼經,之后試雜文(按題寫詩、作賦),最后也是策論,但對考生素質要求更高,“文取華實兼舉,策須義理愜當”。
唐代“舉”“選”殊途,士人通過層層篩選科舉及第,只是初步取得了任職資格,在授予實際官職之前,還需要參加新一輪由吏部組織的任前選拔,稱為“銓選”。唐代京官和地方官編制統一由中央管理,安史之亂后,不少跋扈地方不向中央政府申報官闕,致使朝廷掌握的官職缺額大為減少,至文宗時甚至“無闕可授”。同時,隨著文化教育的興盛,越來越多的士人選擇投身科舉,取得入仕資格者日益增多,銓選發展到后來已無法每年按期進行,造成了人才大量積壓,即便獲得職位,也有三至四年的任期限制,任期結束,就意味著再次回歸銓選的競爭。“僧多粥少”問題凸顯,不少有才學之人因此受到埋沒。
制舉是一種特殊的科舉,與上述常規選拔任用方式不同,是由天子親自下詔制定科目,親臨現場主持的考試。制舉對資格限制相對寬松,凡具“非常之才”者,一般士人、貢舉及第者、在職官員、任期已滿的官員都可報名參加,考中即可授予官職。這是國家臨時啟用特殊、急需短缺人才的辦法,對于解決人才結構失衡問題依然是杯水車薪。制舉因其“舉選合一”的特點,便衍生出了專供科舉出身的士人或任期已滿的官員AzFqDwTbUHXuU+x9O5g+nejD1hwprt49g9pUxoPAZB0=中才干出眾者突破銓選資格限制快速獲得官職的途徑:吏部“科目選”。但難度也幾乎是所有考試中最高的,能考中者可謂寥寥。
1.2 使府辟署
辟署是部門或地方長官自行聘用下屬人員的一種制度,形成于秦漢,魏晉南北朝依然有之。隋代為削弱地方勢力,將辟署制廢除,選拔任用人才的權力重新集中于中央政府。
前面提到唐代科舉以及配套的銓選,雖然規范了士人的選拔任用,但本質上作為一整套為封建統治階層輸送人才的制度,依然沿襲了隋代強化中央集權的思想,存在不可避免的局限性。為了解決待選人數和空缺職位比例日益失衡的問題,武則天時期,故意將生僻的書籍學問作為銓選考試題目,客觀上降低了錄取率,但違背了選拔人才的初衷。開元年間,侍中兼吏部尚書裴光庭創“循資格”法,將資歷年限作為獲得參選條件的主要依據,不問賢愚,論資排序。唐代前期有識之士“懷才不遇”的處境可見一斑,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社會矛盾。
隨著唐朝社會形勢的變化,方鎮在國家軍事、政治、經濟事務中的重要性日漸突出,人才選拔任用的方式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唐朝中后期方鎮興起,中央委派重臣出任方鎮節度使、觀察使,他們為執行專務而組建的班子稱為使府,作為實際掌管各州、縣的最高地方統帥,這些高級使職被賦予了自擇參佐的權力,即選人用人不需要通過吏部銓選,可以根據需要自行辟用參謀僚佐,署以“職”,但仍需向中央請奏“試”銜,給予“虛銜”,一定程度恢復了古代辟署制。方鎮使府集軍、政、財權于一身,工作繁重,需要大量用人,而且待遇優渥。例如:校書郎和正字是唐代讀書人所推崇的基層文官,被譽為“文士起家之良選”“公卿之濫觴”,而會昌年間被使府辟用的觀察巡官(最低一級文職幕佐)的月收入約是相當級別校書郎、正字的兩倍,可謂俸祿優厚,于是為士人開辟了另外一條思路,被使府辟用為文職幕佐,成為唐代士人“足以敘才用”的一條非常重要的途徑。
方鎮使府四方求賢,廣開才源,一定程度突破了科舉、銓選等制度的局限,為士人施展抱負打開了方便之門。此外,方鎮承擔著管控地方的重要職權,相較于奔走科場,士人被辟用后有更多的機會在實踐中得到歷練,能力得以提升,為國家培養和儲備了大量可用之才。
2 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制度的特點
2.1 健全的考試制度
唐科舉常規科目有十余種之多,貢舉科目中的明法、書學、算學選拔的是專業性人才,秀才、明經、進士選拔的是治國之才,此外還有史科、童子科等。不同科目有各自的考察范圍、命題規范,亦有明確的評判標準,有利于從教學到學習、從應試到評價各個環節“有的放矢”。唐代科舉考試通常要求讀書人具備很高的文學和理論水平,能脫穎而出者也不乏“經世致用”的精神特質。比如我們熟知的張九齡、崔顥、王昌齡、顏真卿、韓愈、柳宗元、劉禹錫、白居易、杜牧、李商隱等唐代名人都曾進士及第,說明科舉在當時確實起到了甄別人才的作用,也一定程度推動了唐代文化教育的繁榮與發展。
2.2 人才與職位相匹配
唐代配套科舉的銓選制度,將空缺的官職編制收歸中央管理,統一調配使用,以“身、言、書、判”為考試考察內容,對初步取得資格的士人進行二次篩選,強調處理政務的實際能力,能夠更好地讓應選者的素質能力與空缺職位相匹配。銓選制度的確立和完善,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視為現代人事管理“為用而考、因崗擇人”制度的雛形。制舉的“賢良方正直言其諫”“博通墳典達于教化”“軍謀宏遠堪任將帥”“祥明政術可以理人”等科,科目選的“博學宏詞”“書判拔萃”等科,從科目名稱的設置就可以看出專人專職、人崗相適的特點。
2.3 選任方式的靈活性
唐代方鎮使府辟署制度,與現代意義上的“引進人才”有相似性,柔性靈活,在吸納選拔優秀人才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一是選人具有開放性,一般士人、科舉及第者、在職官員、任期已滿待選官員都可被辟用,但并不是來者不拒,必須要有真才實學,才會成為被爭相聘請的對象;二是允許雙向選擇,使府碰見難得一遇的人才,會以隆重的禮儀待之,以顯示出惜才之情、求才之意,士人則可以根據個人意愿選擇是否應聘;三是人才發展不受限制,士人被使府辟用,上奏中央請授試銜后,原則上就已經屬于國家正式官員,如果表現優異,還可以通過征召、舉薦等方式進入朝廷任職,人才有充分的上升空間。
3 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制度的思想內核
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制度的形成,具有深刻而復雜的經濟、政治和文化原因,有其內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經過千余年的發展,現今的人才選拔引進和考核評價已經形成了更為科學、完備的制度體系,但可以看到,唐代有關制度所體現的思想給后世人才制度的發展變遷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3.1 在公平競爭的基礎上,促進社會階層流動
科舉制度得以全面推行之前,門第之風甚濃,職官選拔被門閥貴族所覬覦,成為地方豪強借以維護家族勢力的工具,造成階層固化,對統治穩定造成威脅。唐科舉以全國大社會作為對象,與銓選制度共同構成了相對客觀劃一的人才選任標準,考試成績優異且其他方面符合職位要求方可錄用,使來自五湖四海的士人有了較為均等的競爭流動機會。唐代中后期,人才選拔任用推動了社會階層結構逐漸發生變化,進士科與其他科舉及第者在職官體系中的人數比例逐漸占據多數,門蔭入仕勢弱。此外,唐代文官還有任期限制,以任期考核結果進階、轉任、罷免的制度使任官不再是“一考定終身”。以上都體現了公開平等與競爭擇優的精神,給了寒門子弟通過文化知識和才華實現自身發展的希望,人才的社會性流動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強。
3.2 確立人才的選用導向,推動社會文化轉型
唐政權建立之初,舊門閥貴族在社會中的優勢仍然存在,故其原有的地位尚能保持,繼而對政治和社會觀念施加影響。隨著科舉制度的全面實施,開始了門閥貴族制向封建官僚制的過渡,人才選用從重視門第出身轉變為重視應試者的文化素質、知識水平,是否博覽群書、通曉經典將直接決定考試成績,文化知識成為改變讀書人命運的重要載體,高官新貴們為了保持門第榮耀,更加注意對子弟才學的培養,普通士人也有機會通過讀書學習實現階層跨越,文化教育從以宗族為中心的綱常禮教擴展為社會的普遍規范。此外,唐代對人才的德行修養尤為重視,比如官員考核標準分為“四善”“二十七最”,每年必須要有“一善”才能獲得中中以上考等,對行為準則提出了約束。整體上形成了崇尚文化、風清氣正的社會風氣。
3.3 采取多策并舉的方式,調動人才的積極性
從察舉到科舉,雖然有明顯的進步性,但并非都合理。唐科舉強調“以文取士”,以詩賦墨義為主要考察方式,銓選亦要求“書楷法遒美,判文理優長”,這樣的做法使選才用人有了共同的比較與評價基礎,在制度層面固然有“取之以文”而后“課之以能”的構想,但是唐代對文筆修辭才能的重視程度依然超過其他方面。唐代制舉、科目選、辟署、薦舉等制度彌補了選材評價方式的單一,分類評價、各有側重。尤其是被方鎮使府辟用者,不少是未經科舉的白衣士人,還有一部分是科舉及第常年待選的士人。使府踞守一方,為了處理繁雜的政務,必然精心挑選僚佐,人才分布四方,只要才能出眾,就不乏登門延請之人,因此不拘一格地選拔培養了一批治國經邦之才,使人才各盡其能、各展所長,調動了人才的積極性。
3.4 強調規范和可操作性,明確參與主體的責權
唐代科舉、銓選都有嚴密而規范的程序,便于實際操作和監督管理。唐代科舉由禮部主持,銓選由吏部主持,由專職官員負責,各司其職,考試范圍明確,等次認定標準詳細,從資格審查到考試、放榜、錄取的流程都有明文規定,對徇私舞弊、玩忽職守、收受賄賂者有嚴格的懲罰措施。即便是使府辟署,也要遵守十分隆重的禮儀規范,辟用人才前要先下“辟書”,并且要向朝廷請授“試銜”,中央以“命書”將其納入國家官吏管理,權責清晰。
4 唐代“士”階層人才選拔任用制度的啟示
4.1 從“歸我所有”到“為我所用”
唐代中央政府通過科舉、銓選對人才選拔任用事無巨細地統一集中管理,選人數量與官員職數嚴格對應,將人才選拔與身份密切聯系,維持了職官體系的穩定。武則天大力簡拔人才,造成了冗員漸多,加之安史之亂后官闕大減,造成朝廷無闕可用,人才選拔陷入困局,直到使府辟署制度的出現才有所改觀?,F今,在機構改革減員增效、就業壓力普遍增大的背景下,編制從某種程度上仍被廣泛認為是一種稀缺資源,其使用情況一直被社會所關注。這就需要我們改變對于傳統編制身份、人事關系的固有認識,淡化人才歸屬,強化智力使用,既應意識到破除體制機制障礙的重要性,還應在制度建設上細化強化,清晰界定人才的權利和義務,嘗試建立針對不同層次、不同類型人才的使用、評價、流動、激勵制度,規范事中事后管理,使人才合理配置,發揮才能作用。
4.2 從“單一選才”到“環境聚才”
唐代完備的人才選拔任用考試制度有具體、可控的標準,保證了程序正義、簡便易行,但一定程度忽視了人才素質的多元性和差異性,如唐代詩人賈島、羅隱不可謂無才,卻屢試不第,以至于寫詩暗諷科舉制度的不公,大文豪韓愈“四選于禮部才一得,三選于吏部卒無成”。相對而言,唐代方鎮使府求賢若渴,不拘一格辟用人才,常被傳為“知人善任”的佳話。而使府之所以能夠吸引士人,一是在人格層面對人才的尊重,二是人才能夠施展拳腳且擁有相應的社會地位,三是優厚的經濟待遇和日后晉升的空間。隨著時代的發展,社會對人才的需求和人才對環境的要求都在不斷變化,我們不僅需要優化人才選拔措施,更需要遵循人才成長規律,營造愛才、惜才、護才的寬松環境,用人文關懷打動人才,用事業、用待遇、用感情吸引和留住人才,提升人才歸屬感、獲得感,聚天下英才而用之。
4.3 從“形式評價”到“實質評價”
唐代宗在位時,掌管貢舉的禮部侍郎楊綰上奏皇帝,批評明經、進士科對死記硬背知識和文筆聲律的考察,并非古代明君擢拔賢良的方式,建議恢復察舉制;唐太宗年間,掌管銓選的吏部尚書杜如晦認為銓試以判文取人,不注重品行,敗壞民風,太宗曾一度因此欲恢復漢代辟召制?,F在的人才評價,也存在注重外在指標考察,忽略反映對象內在的品行、修養、經驗、潛力等隱性素質的問題。當下既有職業、崗位差異形成的多類人才,又有交叉產生的復合型人才,簡單的定量評價忽視了人才的“軟實力”“潛動力”。因此,必須打破“一把尺子量到底”的片面評價標準,避免片面評價變成限制人才發展多樣性的桎梏,堅持定量評價與定性分析相結合,用辯證的、發展的、全面的眼光評價人才,積極探索不同類型、不同類別人才的差異化評價標準,注重從群眾口碑中聞品行、從業績成效中看能力、從工作生活中觀作風,讓人才真正以綜合素質來論高低。
參考文獻
[1]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2]劉昫,等.舊唐書:卷四十三:志第二十三:職官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
[3]李林甫,等.唐六典[M].陳仲夫,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4.
[4]賴瑞和.唐代基層文官[M].北京:中華書局,2008.
[5]杜文玉.唐宋時期職官管理制度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