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巧啊，200多位留守老人的共同呼喚

她是留守老人的貼心小棉襖，留守老人是她的暖心長輩；他們之間的互動從來不是誰對誰的饋贈，而是彼此的雙向奔赴。

“李爹爹（爹爹是當地人對爺爺的稱呼），這1000元錢是您兒子剛轉到我手機上的，他讓您過節買點兒好吃好喝的，我都給您換成現金了啊！”“好嘞！”

“劉婆婆（婆婆是當地人對奶奶的稱呼），我已經聯系好了維修師傅，他下午就到家里給您修空調呀。”“巧巧啊，你真是幫了我個大忙呀！”

“劉爹爹，這幾天高溫，您家的水電費我幫忙去鎮上交，省得您老人家來回走路。”“哎呀，那最好不過了，謝謝巧巧吶！”

……

在湖北省鄂州市梁子湖區東溝鎮茅圻村，這樣的對話是余巧和留守老人們的日常，也是當地最美的音符。只要老人們需要，余巧有求必應、有問必答、有難必解。“有煩惱找余巧”成了她和200多位留守老人的甜蜜暗號。

留守家園，他們不會被拋棄

“巧巧，我遇到麻煩事了。老板讓我花大價錢買年輕人的手機，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吧！”2024年7月的一天，70多歲的李婆婆火急火燎地給余巧打來電話。

李婆婆經常利用閑暇時光做綠化，掙點兒零花錢。這次要結算的工錢是1460元，老板說沒有現金，要求李婆婆買部智能手機，方便線上轉賬。一部智能手機可不便宜，李婆婆舍不得，就算買了，不認字的她也用不了。

“唉，這老板真是不懂留守老人的難。”余巧搖頭嘆息，隨即轉換心情，耐心安撫李婆婆。之后，她聯系老板用手機收了工錢，然后換成現金給李婆婆送去。

如果說不會用智能手機影響的是“小錢”，那么，不會用社保卡影響的則是老人們的“大錢”。

前些年，農村滿60周歲老人的養老金是通過存折發放的，如今全部改為社保卡發放。很多不識字的老人犯了難，鐘爹爹就是其中一位。鐘爹爹不會用社保卡，兒女在外地也幫不上忙，他一次次拿著小小的社保卡長吁短嘆。

了解情況后，余巧立刻進了趟城，幫鐘爹爹取回了第一筆養老金。老人家高興得合不攏嘴：“這么一張小卡片真能每個月都給我發養老金啊？”得到肯定答復后，他提出了個不情之請：“巧巧，你以后能不能每個月都幫我把養老金取出來啊？”余巧解釋說，如果不急需，養老金可以存在社保卡上。但鐘爹爹認為，錢放在又小又薄的卡里，看不見摸不著，心里不踏實。

站在年輕人的角度，老人的擔心無疑是多余的。但余巧知道，對于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他們不理解很正常。而且，養老金是他們的生活保障，心安比正確更重要。不想鐘爹爹因此擔憂，余巧爽快答應下來。

不只鐘爹爹，茅圻村很多留守老人的養老金都是余巧幫忙代領的。為此，她專門準備了小本子記密碼。老人們對余巧毫無保留，錢財物都交由她代為處理；余巧對老人們無微不至，隨叫隨到。

別看余巧和留守老人們現在感情甚篤，他們最初的相遇并不愉快，中間還差點兒徹底斷了聯系。

8年前，為了陪伴丈夫和兒子，余巧辭去市里工作，回到茅圻村成為一名網格員。雖然以前探親時知道村里年輕人少，但真正定居下來，余巧才發現，年輕人不是一般地少，整個村子有近380位老人。沒有年輕人在身邊，老人們面臨很多現實困難：村里沒有公交車，需要徒步五六公里去鎮上交水電費；換煤氣考驗體力，買藥品考驗智力；電器壞了舊了，他們舍不得花小錢修理，更舍不得花大錢更換……但因為不熟悉，加上習慣了無人照料，老人們不愿意向余巧求助。

“他們不過來，我就主動過去。”余巧主動和老人們打招呼，幫他們交水電費，拉著略懂修理的丈夫幫忙維修電器……漸漸地，老人們感受到這個年輕人是真心誠意在幫忙。然而，就在老人們和余巧的關系逐漸親近時，余巧突然產生了辭職的念頭。

原來，回村第二年，余巧生下了小女兒。她工作忙，丈夫胡云超也忙，照顧兒子和女兒的重任落到了婆婆肩上。胡云超的兄嫂在武漢市務工，婆婆需要同時照顧他們的兩個孩子。見婆婆如此辛苦，余巧很過意不去，打算辭職帶娃。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讓余巧至今心有余悸，也讓她打消了辭職的念頭。

一天，侄子發燒，婆婆給他喝的卻是治拉肚子的藥。原來，婆婆文化水平不高，很多藥分不清楚。余巧知道后嚇出一身冷汗。進一步和婆婆了解情況后，她發現，這已經不是侄子第一次吃錯藥了。有一次，侄子竟然將治咳嗽的藥當作糖漿一口氣喝了一整瓶。“我婆婆當時才50多歲，認識一些字，尚且發生這樣的事，村里很多老人年紀更大，還不識字，豈不是更危險？”

“既然選擇了這份工作，就應該堅持到底。留守老人們的兒女不在身邊，我便盡己所能讓他們生活得更好。”后面經歷的考驗讓余巧很慶幸當初這個決定。有一次，余巧看到一位老人站在菜地里號啕大哭。原來，老人不識字，誤用除草藥來殺蟲，導致整個菜園的菜全部枯死了。還有一次，余巧看到一位婆婆手捧一大把藥呆坐在自家門口。她覺得不太對勁兒，趕忙上前了解情況。原來，這些是婆婆剛過世的老伴兒沒用完的抗癌藥，婆婆怕浪費，打算自己吃了。余巧趕忙阻止婆婆，再三叮囑她不能隨便吃藥。

獨居家中，他們不會被遺忘

余巧幫助留守老人解決了很多生活困難，老人們的子女讓他們不愁吃穿。遺憾的是，年輕人逢年過節才能回家，老人們一年只能熱鬧那么幾天，之后繼續默默守護家園，飽嘗孤獨的滋味。

村里有對高齡老人，爹爹91歲，婆婆88歲，癱瘓在床。為了謀求更好的生活，兒子兒媳在武漢開了家小吃店，工作非常忙，還要照顧上學的孩子。老兩口心疼兒子兒媳，不想給兒孫添麻煩。可心底的思念藏不住，他們常常念叨孫子。

余巧不禁想起自己回村前父母的處境，特別能夠感同身受。她決定幫幫二老。爹爹和婆婆不會用手機，余巧便利用周末、節假日，用自己的手機幫他們和兒子一家視頻連線。爹爹耳朵聽不清，她在一旁當大音量的“復讀機”。每次視頻，兩位老人都聊得熱淚盈眶，笑聲不斷。

村里像爹爹和婆婆這樣的留守老人還有很多，余巧樂于充當他們和兒孫間的橋梁，幫忙打電話、通視頻。遇到老人不肯吃藥、不舍得花錢，余巧變身“監督員”，傳達兒孫的“命令”。老人們最怕兒孫擔心，乖乖聽話。過節時，有些年輕人無法回家，便轉錢給余巧。余巧化身“活柜臺”，兌換成現金送給他們的父母或爺爺奶奶。有余巧在，老人知道兒孫過得好，念著自己，很開心；兒孫知道老人身體健康，心情愉悅，很放心。

然而，月有盈虧花有開謝，想人生最苦離別。在留守老人中，喪偶的老人最心酸。幾年前的一個冬天，一位常年獨居的喪偶婆婆前一天還和鄰居們有說有笑，第二天早上卻沒有出門。鄰居去敲窗戶，發現婆婆躺在床上，已經去世了。當時，婆婆手里握著手機。“婆婆肯定是想打電話求助，但那時已經沒辦法撥出號碼了……”余巧難過了很久，之后更加關注喪偶獨居的老人。

劉婆婆和劉爹爹相濡以沫一輩子，爹爹一直是婆婆的依靠。2022年，爹爹意外離世，婆婆很受打擊，常常獨自在家哭泣，心之所想皆是過往。每次余巧去探望，婆婆都像背書一樣講述老伴兒的好，一遍遍問她：“巧巧，你說為什么走的不是我呢？”余巧心里很不是滋味兒，一直守在她身邊安慰，直到她情緒平復。

一天，鄰居爹爹請余巧去幫劉婆婆交農村合作醫療保險。余巧剛到劉婆婆家，老人家便委屈地說鄰居爹爹不愿幫她了，平時和她要好的李婆婆也沒有約她洗衣服……說著說著，劉婆婆淚如雨下：“老伴兒沒了，孩子們不在身邊，今后我一個人怎么辦啊？”余巧知道劉婆婆擔心被人遺忘和拋棄，一直耐心聽她訴說。

余巧柔聲告訴劉婆婆：“您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會來您家嗎？是鄰居爹爹叫我過來的。他不知道您的身份證號碼，又怕自己年齡大了會搞錯，所以特地叫我來幫您交呢。”

隨后，余巧又去找李婆婆了解情況。原來，孩子們當天中午要回來吃飯，她忙得沒空兒約劉婆婆洗衣服。誤會解開，劉婆婆確定自己沒有被拋棄，大家都念著她，這才安心了不少。

有一次，余巧去看望劉婆婆，遠遠看見她倚在大門邊，翹首看著前方的道路。余巧瞬間鼻子發酸。她明白，縱使自己每日來探望，也無法替代老人的兒女。解鈴還須系鈴人。那天回去后，余巧立刻聯系了劉婆婆的3個兒子。他們已經在城里定居，因為工作繁忙很少回家，對母親的狀況不甚了解。

經過溝通，劉家3兄弟才知道父親離世后老母親所經歷的悲傷和孤獨，表示會盡量多回來。他們無法回來時，余巧便化身“情報收集員”，及時傳達老人的近況和需求。“有時婆婆不開心，我會叫他們哄哄她；有時婆婆不想吃飯，我會讓他們買點兒好吃的寄過來……”

雖然老伴兒走了，但還有兒孫記掛著自己，劉婆婆漸漸重燃了希望。一段時間后，余巧再去看望劉婆婆時，她不再重復之前的聊天內容，而是聊自己去鄰居家串門很開心，做了喜歡吃的飯菜很快樂，收到兒子們的關心很知足。

最美夕陽，由年輕人來守護

讀懂留守老人們的不容易后，余巧由衷地希望每一位留守老人都能被溫柔以待。可很多時候，事實不能如她所愿。余巧感觸最深的是鄰居楊婆婆的那次生病。

楊婆婆年過七旬，兒子和兒媳在武漢做服裝生意，將年幼的小孫子托付給她照顧。那天，楊婆婆胃病發作，穿著尿不濕的小孫子跑到余巧家，哭著說：“我奶奶病了。”余巧趕忙讓婆婆幫忙照看那個孩子，自己和丈夫立刻跑去楊婆婆家。見楊婆婆面色蒼白，不能動彈，他們一刻沒敢耽誤，迅速將其送到醫院治療。因為送醫及時，老人總算化險為夷。

事后，余巧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農村老人最大的問題是家人不在身邊，這也注定了他們會遇到很多困難。在老人有限的生命里，我想讓他們盡量過好每一天。”

然而，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余巧沒辦法隨時隨地出現在所有需要幫助的老人身邊。有時候，她正在這家幫忙，那家的老人突然病倒了；有時候，她正在處理這位老人的難題，那位老人的事情就得往后延遲；有時候，她一個沒注意，就有老人因為不認字買錯了藥，損失慘重；還有老人差點兒吃錯藥，傷了身體……

就在余巧深感分身乏術時，鎮長建議她成立一個工作室，用團隊的力量服務更多人。說干就干。2019年8月，村里特意給余巧安排了一個房間做辦公點，還給她提供了打印機。余巧從家里搬來陪嫁的電腦，和丈夫及一位同事共同擔任志愿者。“巧巧工作室”就這樣成立了。

2019年11月，在東溝鎮黨委領導的支持下，“巧巧工作室”推廣到全鎮8個村、64個自然村民組，走進當地的家家戶戶，幫村民尤其是留守老人解決難題。2022年，“巧巧工作室”從全鎮走向梁子湖區和鄂州市，成為當地一張響亮的名片。

隨著“巧巧工作室”名氣越來越響，很多鄉賢老板紛紛捐來物資。考慮到村里有19位獨居的高齡老人，余巧用一部分愛心款，為家庭困難的高齡老人購置了SOS一鍵呼叫手環。“手環可以測量心率，設有循環撥號功能。萬一老人突然身體不適，按下一鍵呼，就能給我或網格員打來電話。如果我們沒有接到，會直接聯系到老人的親屬。”目前，手環已成功挽救兩位突發心肌梗死老人的生命。

如今，越來越多的留守老人得到針對性的幫助，余巧也因工作出色獲得了“中國好人”等榮譽，還被授予“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談及未來，余巧滿懷信心：“接下來，我會繼續努力，培養出一批有責任心、有愛心的志愿者，讓更多留守老人無煩無憂地安享晚年。”

（感謝湖北省鄂州市婦聯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