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年來,在華外國留學生活躍于自媒體平臺,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本研究聚焦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運用網絡民族志、深度訪談等研究方法,考察在京留學生自媒體跨文化內容生產類型及其創意勞動過程。過往研究多將作為橋接群體的外國留學生放在受眾的位置,忽視了他們進行跨文化內容生產的主體潛力;而對于創意勞動的研究,則多關注勞動的異化問題,對跨文化傳播中勞動的復雜性鮮有關注。研究發現,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跨文化內容包括生活、知識、興趣三種主要類型,通過內容采集、分發、消費等多個環節實現跨文化創意勞動。在這一過程中,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呈現出兩種創意勞動模式,即主動式創意勞動和被動式創意勞動。前者受勞動主體個人愿望、需求等影響,后者則更多被平臺的算法、勞動主體所面臨的現實條件等因素所限制,勞動者的主體性難以體現。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自媒體跨文化傳播中關于生產主體的疑問,探討何為跨文化內容生產者及其以何種方式向受眾呈現這些內容,從而為強化跨文化內容傳播效果提供參考。
關鍵詞:留學生;自媒體;內容生產;創意勞動;跨文化傳播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4)17-0078-05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24年度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北京市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跨文化內容生產的創意勞動研究”成果,項目編號:S202410031037
近年來,在中國高校完成注冊的外國留學生數量龐大,他們廣泛活躍于中國的社交媒體平臺,既是內容生產者,又是創意勞動者,并成為網絡空間跨文化傳播的橋接群體,在中外文化交流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本研究旨在對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進行實證考察,運用網絡民族志對在京留學生自媒體內容進行類型學劃分,并通過深度訪談法描摹其跨文化內容生產流程及創意勞動模式。
(一)跨文化傳播中的留學生自媒體
留學生一直以來都是跨文化傳播中的重要參與者。留學生以中青年群體為主,對新生事物接受較快,更適應互聯網生活節奏。研究發現,使用社交媒體可以增強他們的社會認同感,并進一步強化歸屬感[1]。另外,大部分留學生的中文媒介使用頻率較高,時長多在每日1小時及以上。并且社交媒體往往是他們獲取信息的第一渠道,占比甚至遠高于專業新聞媒體[2]。
隨著互聯網生產與消費界線的模糊,內容生產不再依托固定的“組織機構”,而是轉向由個體用戶主導的信息傳播與產品生產模式。新媒體平臺在跨文化傳播中的作用日益明顯[3]。
對于已發展成熟的自媒體網紅,國內已有許多針對其跨文化傳播能力的研究。而對于留學生群體,則多將他們放置于受眾的位置,思考如何更好地構建中國形象并傳播中國文化[4]。或者將研究重心放在他們的社交媒體使用與跨文化生活適應等方面。在這些研究中,留學生往往被看作被動的接受群體,而忽視了他們在網絡上自主表達觀點,與他人產生互動的實際體驗與心理活動[5]。
(二)留學生的數字創意勞動實踐
來華留學生既是跨文化群體,又是自媒體上活躍的數字創意勞動者。這一數字實踐重新定義了勞動形式,使其不再局限于傳統車間,而是涵蓋全球價值鏈上的各種形式勞動[6]。這種新型勞動形式強調創意階層在經濟和社會結構中的獨特地位[7]。許多留學生通過自媒體平臺分享自己的留學生活、學術見解或興趣愛好,形成了一種新型的創意表達和價值創造方式。
與傳統的勞動形式不同,有學者認為,以人為核心的數字創意勞動,凸顯了勞動過程的彈性與隨意,強調勞動主體的主觀意愿[8]。對于留學生來說,社交媒體使用策略可以分為工具型、融入型和體驗型[9]。有研究表明,“洋網紅”為維持粉絲流量,獲得可觀的網絡收益,會積極開展形象傳播,構建在華社會認同。在資本和算法的影響下,內容生產者的勞動自主性和創造力受到剝奪,導致勞動降級和自我異化[10]。互聯網資源享用背后隱含的一些問題,可以從個人隱私數據商品化、個人休閑時間商品化、個人社會資本商品化來分析[11]。
然而,現有研究在探討數字創意勞動時,往往集中于勞動的異化等問題,對數字創意勞動在特定社會文化與跨文化背景下的復雜性探討不足。本文重在將數字創意勞動置于跨文化背景下進行探討,考察在京外國留學生在創意勞動實踐中的主體性要素。
(一)研究對象與問題提出
本研究聚焦于長期在北京生活與學習的外國留學生。之所以選擇這一群體,主要有兩方面考量:一是北京的外國留學生數量龐大,聚集了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同文化背景的各類留學生,體現了對象的多樣性;二是外國留學生在中國社交媒體平臺上非常活躍。這些留學生主動突破使用自媒體所面臨的文化、生產流程等障礙,呈現豐富的原創內容,并且創意勞動過程獨具特色。因此,考察這一群體的內容創作流程及創意勞動過程中包含的各要素,是本研究的核心議題。
本研究旨在回答三個問題:一是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跨文化內容生產有哪幾種類型,二是跨文化內容生產有哪些流程,三是呈現出何種創意勞動模式。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運用網絡民族志與深度訪談方法。一方面,為更好地考察在京外國留學生的跨文化實踐,廣泛收集其發布的文字、視頻、圖片以及與網友的互動,對留學生自媒體的內容呈現類型進行分類。另一方面,為理解作為自媒體用戶的外國留學生創意勞動的動機和模式,對10名在中國自媒體平臺上活躍且有一定粉絲數量的在京外國留學生進行深度訪談,并將其序號編為A—J(見表1)。盡管用戶的個性特征不同,但這10名留學生自媒體的內容創作流程呈現出較強的統一性,創作內容涉及各領域,具有極強的代表性。需要強調的是,他們都有大量創意勞動實踐,且呈現出鮮明的特點,可以作為在京留學生自媒體的代表。
(一)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內容類型呈現
“理想類型”是馬克斯·韋伯建構的社會科學研究的概念工具,旨在理解社會行動的主觀意義,在經驗性的規則與行動者的實際目的之間建立聯系[12]。韋伯提出的“理想類型”概念在對自媒體內容進行分類時同樣適用。自媒體對于生產內容較為相似的劃分可以被視為已經被廣泛接受的規則,而輔之以留學生自媒體期望借助內容實現的目的,可將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內容類型大致劃分為生活、知識、興趣三種。不過,這三類內容之間并無明確邊界,在京留學生自媒體發布的內容可能同時包含幾種類型,或同一賬號下的內容兼有三種類型。
1.生活類內容
生活類內容是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發布最多的內容,以留學生分享生活經驗、生活經歷、生活感悟以及生活技能為主。例如,留學生發布的旅行Vlog、參與活動的經歷等便是典型的生活類內容,其顯著特點是輕松、信息增量小、接地氣,并具有高度個性化的特點。留學生自媒體的個人魅力往往成為吸引互聯網用戶的主要原因之一,包括風趣的語言風格、豐富的選材等。
2.知識類內容
知識類內容同樣廣受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青睞。“知識”指廣義的信息,只要互聯網用戶可以從留學生自媒體中獲取信息增量,就可視為知識類內容。典型的選材包括留學生介紹其國家的生活方式、習俗、價值觀念,也包括留學生在自媒體教授語言等。知識類內容的顯著特點是選材新,容易吸引用戶。主要發布這類內容的留學生自媒體關注內容本身大于其他因素,是名副其實的原創內容生產者。
3.興趣類內容
興趣類內容的分眾化更加明顯,主要由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本身的特長和興趣愛好決定。典型的興趣類內容包括音樂、電子游戲、科技、手工等題材。通常而言,興趣類內容往往與在京留學生自媒體深度綁定,對其自身的專業性要求相對較高,追求內容的深刻性而非廣泛性。因而,這類內容較少出現在留學生自媒體中。相應地,這類內容易吸引擁有共同愛好的用戶,并強化互動,使內容消費更為迅速且方便。
(二)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跨文化內容生產流程
自今日頭條等新聞聚合類媒體涌現后,傳媒業的格局便發生了顛覆性的變化,大量原創自媒體內容具有強大的用戶吸引力[13]。通過深度訪談發現,在京留學生自媒體內容生產流程可大致分為內容采集、內容分發與內容消費三個階段,個人的情感偏向、文化背景、語言習慣等則被深刻地嵌入其中。由此,在京外國留學生的主體性得以通過跨文化內容生產的方式凸顯。
1.內容采集
一方面,在京外國留學生充分利用自身獨特的文化背景,使原本熟悉的內容陌生化,讓這些內容表現出跨文化差異。同時,外國留學生自媒體將個體身份作為內容素材,積極在采集環節選取因留學生這一橋接群體所衍生的實踐經歷。另一方面,在尋找熱點話題時,不同留學生自媒體也會積極交流,分享近期熱點。受訪對象E表示,“當時我的很多朋友都在催,就說‘你一定要拍這種視頻’。當時覺得這樣的視頻特別多,所以我才沒拍”。外國留學生自媒體之間的信息交換為內容采集提供了方向,但也無形中加劇了部分內容的同質化。基于此,外國留學生也會主動地進行判斷和取舍。
2.內容分發
從分發渠道看,在京外國留學生多選用熱門自媒體。對于在京時間不長、沒有完全熟悉中國互聯網文化的留學生自媒體,“合適的渠道”多源于同伴之間的“口口相傳”。而深度參與到中國生活的外國留學生則會根據渠道和內容自身的特點,在不同渠道分發不同內容。受訪對象D表示,“我在抖音上發的內容和在微信(視頻號)上發的內容是不一樣的。我看到最近抖音上手勢舞比較火,之后可以練一練,抽出時間錄一下視頻(并發布在抖音上)”。
從分發形式看,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非常注重內容分發效果是否符合預期,這主要表現在他們對語言符號的使用上。留學生會針對內容分發渠道的不同,在母語、英語或中文三者中靈活選擇。對于特定的語言符號,留學生在了解后會積極更正自己的認知,并立刻加以運用,塑造包容性更強的人設。此外,留學生自媒體往往會在使用中文網絡流行詞時出現詞不達意的情況,而評論區用戶則會積極地糾正其誤用,這使內容分發與內容消費兩個階段得以自然結合。
3.內容消費
在內容消費過程中,在京外國留學生的作品在自媒體平臺傳播,并與用戶產生多種互動關系。其互動形式普遍基于平臺集成的社交功能,以圖文評論、視頻彈幕等形式呈現。
研究發現,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反饋的互動內容基本友善,也有部分留學生自媒體樂于回復評論,并享受和評論者建立聯系的過程。這種關系與傳統內容生產者和受眾之間的關系類似:由生產者制作的內容產生話題,進而完成短暫的交流。其中,部分用戶可能被發布者的個人魅力、內容質量等因素吸引,成為長期的追隨者。他們大部分并不是粉絲轉化率優秀的網紅,也甚少從經營自媒體中獲取實際的經濟利益。對這部分人來說,通過公開發布的內容展現自己想表達的觀點與真實的自我,分享日常生活,才是主要目的。
(三)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創意勞動模式
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創意勞動模式可分為主動式與被動式兩種。一方面,在京外國留學生愿意為了樂趣、被認可、彰顯自我存在等緣由進行主動式的勞動;另一方面,受平臺算法、自身文化背景、個人語言能力等因素的限制,他們不得不進行被動式的勞動。兩種創意勞動模式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在京外國留學生的勞動過程。然而,無論哪一種勞動模式,在京外國留學生都無意在勞動與收益之間建立明確聯系,其主體性是否得到足夠的彰顯是首要考慮因素。
1.主動式創意勞動
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跨文化內容生產過程主要表現為主動式創意勞動模式。這一模式反映出留學生充分發揮主體性,自愿進行跨文化內容的創意勞動。
其一,留學生自媒體將勞動視為樂趣,將生產原創內容視為娛樂手段,因而主動進行創意勞動。訪談發現,多數生產生活類內容的留學生自媒體進行創意勞動,是為了分享并傳遞生命中的快樂,或者單純享受創造的過程,樂于為之投入時間和精力。
其二,在內容消費階段,合乎預期的反饋可以增強留學生自媒體的勞動意愿,保證其主動勞動的長期性。留學生自媒體樂意與其他網友進行線上互動,這主要體現在其在評論區會大量回復網友評論。盡管留學生自媒體并不會期望每一條評論都使自己產生共鳴,但若遇到持相似觀點的評論或者發自內心的贊美,其傾向于積極回復,甚至產生大段內容交流。
其三,留學生自媒體也將線上的創意勞動過程視為“電子日記”,以此標記自身的存在。在互聯網上留下記錄,滿足了留學生對彰顯自我的需求[14],而記錄則在勞動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受訪對象C表示,“對我來說,社交媒體是一種線上日記;我每去一個地方都會拍照片,并不是為了給別人看,而是讓我去記住”。
2.被動式創意勞動
留學生希望借助自媒體平臺充分展示自我,使創作內容更具個人特質;但同時,數字平臺的“算法黑箱”以及對獲取更多關注的需要則要求留學生自媒體迎合用戶偏好[15],進行被動式勞動。經過持續性的創意勞動后,留學生自媒體會自然地根據自身經驗與感受,大致判斷用戶對內容分發形式的偏好,并以此為依據對自身創意勞動過程加以改善與優化。盡管這樣的改善會迫使留學生延長勞動過程,花費更多的精力[16]。受訪對象F認為,“如果我在自己的視頻中活動起來(而不是一直坐著),他們有時候可以寫更多(評論)”。
此外,在京外國留學生也將在自媒體平臺上發布內容、進行創意勞動作為提升自己中文水平的方式。對語言的熟練掌握需要一定的語言環境,而為了彌補線下生活中無法創建有效的語言環境的缺憾,抑或是為了更多與中國網友用中文交流,留學生也需要積極參與創意勞動,利用原創內容吸引更多用戶關注。這促使留學生自媒體強化自身勞動效果,將學習語言的過程與創意勞動的過程相融合。
本研究將在京外國留學生自媒體的內容類型分為知識類、生活類、興趣類三種,發現留學生自媒體往往通過內容采集、分發與消費三個階段完成跨文化內容生產。在這一過程中,其創意勞動模式突出體現為主動式勞動和被動式勞動。本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回應了自媒體跨文化傳播過程中對傳播主體的困惑,即誰在生產跨文化內容,這些內容又是以何種方式被呈現給受眾的。
不過,本研究尚未對外國留學生內容創作者與作為媒介的平臺之間的關系進行考察。留學生如何理解創意勞動與收益之間的關系,其在勞動過程中如何形成“同意制造”機制等問題,仍有待后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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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浩昆,研究方向:媒介生產。劉暢,研究方向:媒介社會學。孫瑞凝,研究方向:跨文化傳播。鄭好,研究方向:國際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