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月7日,伊朗新任總統佩澤希齊揚在視察隸屬于伊斯蘭革命衛隊的大型工程企業哈塔姆安比亞建設總部時提到,其政府的工作重點是實現《2025年愿景》發展綱要的主要目標,即引領地區發展,而實現這一目標需將首都南遷至波斯灣沿海地區。他表示:“若我們繼續從南部沿海地區將原材料運往中部的德黑蘭制成商品后再運回南部出口,將越來越降低我們的競爭力。”佩澤希齊揚有關遷都的言論使這一困擾伊朗歷屆政府的議題重回公眾視野,并引發廣泛討論。
事實上,在1979年伊朗伊斯蘭革命發生前,遷都問題便已被提出,伊斯蘭共和國成立后,伊朗歷屆政府都在討論該問題。2015年5月,伊朗頒布《國家政治與行政中心遷移、德黑蘭整治與去中心化可行性評估法案》。根據該法案,伊朗需成立“遷都委員會”來評估應在“首都整治和去中心化”與“遷都”中選擇哪一項作為解決德黑蘭“大城市病”的方案。該委員會成員幾乎涵蓋了與遷都相關所有部門的一把手,例如總統、國家預算與規劃組織負責人、道路與城建部長、內政部長、情報部長、德黑蘭市議會主席、德黑蘭市長和武裝部隊總參謀長等,這展示出伊朗政府解決德黑蘭“大城市病”問題的決心。盡管該委員會一直沒有做出最終決定,但2020年其曾發布一份長達53頁的研究報告,基本否定了遷都這一選項。
遷都之所以會成為伊朗歷屆政府關注aQfy8uijQMN33r9j1WxjPiuTgvZIcspl6JLDbDLX/oM=的議題主要有兩方面原因。一方面,德黑蘭作為首都,其“大城市病”問題和面臨的地質災害風險日益突出。德黑蘭的“大城市病”主要是人口不斷膨脹帶來的交通擁擠、空氣污染嚴重、房價暴漲、水電供不應求、住房供應不足和社會抗議頻發等問題。根據2023年1月德黑蘭省長公布的數據,德黑蘭總人口數在1800萬~1900萬,并且每年以5%的速度增加,占伊朗總人口的21%,該城市在中東地區是僅次于埃及首都開羅的第二大人口城市。龐大且不斷增加的人口,疊加美西方制裁下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后,導致德黑蘭的“大城市病”日益嚴重。以空氣質量為例,在2023年3月~2024年3月,德黑蘭只有十天空氣質量為優,公共機構和學校在冬季經常因為空氣污染嚴重臨時放假。生活在各種問題下的德黑蘭市民幸福指數也偏低。2018年伊朗社會學家發表的研究報告稱,只有54.3%的德黑蘭市民對未來持有較高期待,而這一年伊朗還未在實質上受到美國特朗普政府“極限施壓”政策帶來的負面影響。近些年,較低的幸福感和龐大的人口規模使德黑蘭成為伊朗歷次大規模社會抗議的中心,給該國內政穩定帶來挑戰。這也是哈塔姆安比亞建設總部一直以來積極推動遷都的重要原因之一,其認為將政治中心遷出德黑蘭有助于保障國家政治機構安全。
與此同時,德黑蘭還面臨高地震風險與地面下沉加劇的困境。德黑蘭處于多個地質活動斷層帶上,比如北德黑蘭斷層帶、雷伊斷層帶和與厄爾布爾士山脈平行的多個斷層帶。伊朗地質學家研究稱,德黑蘭的地震周期約為150年,而現在距1830年德黑蘭大地震(約里氏7級)已過去194年,這意味著德黑蘭的下一次地震震級或將更高。考慮到德黑蘭人口密度日益加大,當地多數建筑也不符合抗震標準,若發生7級以上地震,將可能給當地造成巨大人員傷亡與財產損失。此外,由于過度開采地下水,德黑蘭地下水層已嚴重空洞化,地表逐漸下沉,嚴重的地方地面下沉速度甚至達到每年25~30厘米。地面下沉造成德黑蘭很多建筑、道路等基礎設施出現裂縫,地下管網也面臨被破壞風險。
另一方面,遷都可帶動伊朗各地經濟平衡發展。德黑蘭是伊朗名副其實的政治、文化和經濟中心,包括領袖辦公室在內的所有關鍵政府機構,一流高校、博物館、圖書館等主要文化教育資源,大型生產企業和各大銀行總部等主要經濟部門都位于此地。截至2023年7月,德黑蘭在過去一年的工業生產份額占全國的47%,對國內生產總值的貢獻高達24%。若伊朗政府能通過遷都將德黑蘭的政治和部分經濟資源轉移到西部或南部欠發達地區,不僅能促使德黑蘭的密集人口向這些地區遷移,還有利于開發欠發達地區,實現更平衡的區域發展。
然而,伊朗之所以至今仍未遷都主要有兩大原因。在理論上,伊朗政府不僅不能證明遷都可以解決德黑蘭的“大城市病”,也不能排除新首都不會再次出現“大城市病”。負責城市規劃和土木工程的前德黑蘭副市長戈爾派加尼曾表示,遷都在短時間內只能使政府機構雇員及其家屬,和與政府密切打交道的人遷離德黑蘭,而這些人最多不超過300萬,不能有效緩解德黑蘭的“大城市病”。即使伊朗政府能同時推動第二、三產業和教育機構遷移,這也可能會導致新首都再次出現“大城市病”。伊朗伊斯蘭革命后首任德黑蘭市長塔瓦索利曾指出,本質上德黑蘭的“大城市病”是由伊朗政治體制導致的,即政治與經濟權力高度集中在國家手中,若不解決根本問題,不管遷都到哪里都會出現“大城市病”。此外,伊朗“遷都委員會”還研究了上世紀90年代24個國家的遷都案例,發現多數國家都沒有通過遷都解決原首都的“大城市病”問題。
在實際操作中,遷都也很難推進。一是建設新城市的資金不足。根據今年5月伊朗內政部的數據,伊朗遷都的成本高達1000億美元,而伊朗2023年的國家預算僅為45億美元,這意味著伊朗很難依靠本國財政收入支持遷都工程。而在美西方的長期制裁下,伊朗也幾乎不可能通過吸引外資解決融資問題。二是遷移周期漫長。伊朗政府至今仍難以確定新首都選址,但即使確定了,征用土地、確定政府部門遷移批次等關鍵事項還將涉及大量“討價還價”的問題,而這將使伊朗面臨漫長的遷移周期。
綜上可以看出,伊朗政府現階段既不能證明遷都對解決“大城市病”有效,也不具備遷都的經濟實力。而此番佩澤希齊揚重提遷都很可能是為了回應伊斯蘭革命衛隊的遷都意向。2020年,哈塔姆安比亞建設總部曾致信總統魯哈尼,建議讓其負責將首都從德黑蘭遷至他處,理由是擔心國家政治機構安全。此次佩澤希齊揚視察該總部時,伊斯蘭革命衛隊司令或建設總部領導很可能再次提出了遷都請求,而追求“國家團結”的佩澤希齊揚或想借機做出善意的口頭回應,換取伊斯蘭革命衛隊對其政府的支持。
(作者為清華大學國際與地區研究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