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蘇暢，你覺得這種新科技會對人類有什么意義？”迪亞問道。

蘇暢和迪亞從小便一起讀書，現在又都是深藍人工智能公司的技術核心人員。曾經有不少獵頭私下聯系二人，但蘇暢認為，他們籍籍無名時，是深藍向他們拋出了橄欖枝，又讓他們大顯身手，不應該忘記這份情誼。

2055年，無人駕駛、無人操控技術已經普及，但人們依然沒有研發出真正意義上的超人工智能。放眼全球，被認為已經觸摸到質變大門的就是深藍的“超智慧”課題組。在這里，蘇暢和迪亞正帶領一個百人精英團隊日復一日地攻克著技術難關。

全世界都將目光投向了這里，而深藍將課題組相關人員和資料的保密等級都提到了最高，畢竟程序代碼要是被誰盜走了一段，深藍將會遭受巨大的損失。

二人交談時，大廳的全息屏幕上正展示一個最新科研成果——時間之屋。

“人類對時間的認知還很有限，我們人為地將時間用小時、分鐘、秒來劃分，但在宇宙的尺度上，開始與終結無異！我利用神經科學技術創造了時間之屋，它能讓人的大腦對時間流逝的意識變得無比緩慢。簡單來說，在進入時間之屋的人腦中，一秒能有一年那么長，他們可以利用這個時間做更多事。時間之屋的應用場合不止這些，我們的課題組正在進行相關申請。”頭發蓬亂得像雞窩般的科學家說道。

“時間之屋？有點意思。”迪亞將果汁一飲而盡，大聲說道，“干活吧！工作讓我快樂。”

“看來你真的要變成工作狂了。”蘇暢調侃道。

兩人返回實驗室時，團隊其他成員已經各就各位，眾人即將進行新一輪核心數據的測試，經過連日奮戰，他們都認為突破那個臨界點的時刻不遠了。

大家正準備工作時，實驗室的警報突然響了起來，緊接著，荷槍實彈的安保人員從門外沖了進來，將槍口全都對準了蘇暢。

看著黑漆漆的槍口，蘇暢條件反射地舉起了雙手。

“什么……意思？”迪亞也跟著舉起了雙手，又反應了過來，放下手，跑到蘇暢身前，對安保組長說道，“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我們沒有搞錯，蘇暢涉嫌盜取公司機密代碼，并高價轉賣給競爭企業。”

“我……我盜取公司機密代碼？”蘇暢覺得眼前的一切如同夢境一般。

“你們有證據嗎？”迪亞在一旁質問道。

“給他們看看證據吧。”安保組長身旁的一個組員走到全息屏幕前，很快，一段視頻顯示了出來：蘇暢正在和一個青年男子喝咖啡。

那個男人是他的中學同學，目前正好在與深藍有商業競爭的公司上班。那天見面，他們并沒有說任何關于人工智能的話題。

“是的，我見了我的高中同學江濤，他也確實在與深藍有商業競爭的公司上班。但那天我們見面，連人工智能的話題都沒有談論過，我記得公司沒有禁止我們與競爭企業的員工聚會或者聊天吧？！”蘇暢冷冷地說道。

安保組員播放了另一段視頻，畫面中顯示蘇暢的電子郵箱發出了一封郵件，內容是一段“超智慧”項目的關鍵代碼，而郵件接收者正是江濤。

“蘇博士，難道你想說，你的郵箱擁有了智能，自行發送了這封郵件？”

“不……我沒有發過！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蘇暢感覺自己無比混亂。難道是有人黑進了自己的郵箱？還是有人用了自己在公司的電腦？但是能夠碰到電腦的只有自己……

不對，還有一個人，迪亞。

但迪亞和自己是十多年的同學，堪稱死黨，又是項目的共同開發者，有什么理由陷害自己？蘇暢快速分析著。

“蘇博士，你也不用再想了，我們帶你去審訊室，你可以慢慢解釋。”安保組長揮了揮手，兩個組員上前，帶著蘇暢離開了。

審訊室四周都是玻璃墻，蘇暢到了這里，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一個更讓他無法理解的視頻出現了：監控畫面中，那封郵件發出的時間節點，他正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面。

“你能想到的，我們全都想到了。老板請專業的團隊徹查了所有信息，這封郵件并沒有設置定時發送，一切行為都在你的操作下完成。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你。”

“這完全講不通，我為什么要背叛公司？”蘇暢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卻不知道獵人是誰。

“在天文數字般的金錢面前，或許我也會背叛公司。我們找到了一個以你的名義開戶的賬戶，上面多出了一筆來路不明的巨額資金。”新的證據被放在蘇暢眼前。

“這個賬戶……”

“你不用問了，我們已經找到了你開戶時的視頻驗證畫面，經過鑒定，畫面中的你并不是偽造的影像。”安保組長冷冷地說，好像他只是一臺宣讀文書的機器。

如果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為什么不知道？蘇暢感到無比的惶恐，難道他被某種技術控制了嗎？

不久后，蘇暢被法庭判處20年監禁。

“我們盡力了。”宣判后，律師滿臉沮喪地對蘇暢說道，“證據鏈太充分了，沒有任何對你有利的信息……”

蘇暢并沒有被帶到監獄，而是被帶進了一家名為卡里頓的科技公司。

“為什么要來這里？”蘇暢看著大門上公司的LOGO——一匹狼咬著一個沙漏，困惑地問道。

“剛才，法庭通過了特殊判決，你將成為第一個在時間囚牢中執行刑期的人。”

“時間囚牢？”

蘇暢還沒琢磨明白，就被帶上了一部電梯。下行到50層后，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地下實驗室，墻面都是泛著白光的金屬。許多穿戴著全套防護裝備的工作人員迎了過來，準備接過蘇暢。

“恭喜你，時間囚牢已經完成了測試。”一個工作人員興奮地說道。

“時間囚牢到底是什么？”蘇暢掙扎著大聲叫喊。

“你應該知道時間之屋吧？時間囚牢就是在此基礎上研發而成的。你在時間囚牢中執行20年刑期，不過相當于現實中的20個小時，大大節約了看守你需要的物資和人力成本。”另一個工作人員補充道。

就這樣，蘇暢被工作人員們一路帶到了一個巨大的、看起來像休眠艙的裝置前。

“只需20個小時，你就可以完成刑期，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工作人員將蘇暢關進了裝置。一瞬間，他的身邊就充滿了濃郁的霧氣。

“放我出去……”蘇暢拍打著頂蓋，失去意識前，他看到兩個工作人員正對著他揮手告別。

再次清醒過來，蘇暢發現自己被關在了一間純白色的房間里，周圍沒有任何實體設備。他用手摸了摸墻面，軟綿綿的。

“我在哪里？”蘇暢四下摸索著房間的大門和窗戶，但什么都沒找到。

這時，房間中央飄出一串數字，蘇暢仔細辨別了一下，正是“當下”的時間，這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倒計時。

很快，蘇暢明白過來，自己的意識被強制關入了這個虛擬世界。脫離了肉體，意識果然失去了生理需求，不會餓、不會渴、不知疲倦——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會睡覺。

面對著空無一物的房間，蘇暢醒悟過來，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監牢，而是一座精神的監獄，要是他想不到解決的辦法，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要精神失常了。

既然是精神的監牢，就證明意識在這里擁有強大的力量。大腦的力量超乎人類的想象，或許他能在這里創造本不存在的畫面、聲音和事物。

蘇暢開始了自己漫長的實驗。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象房間內出現了書柜、電視機、唱片機……并最終復制了他現實中居住的房間。接著，他開始嘗試給這個房間開一扇門。

走出門，他開始建造公園，隨后是一條街道、一個街區，最后是他自己曾經生活的一整座城市……直到半空中的倒計時發出了提示音。

蘇暢蘇醒了過來，雖然現實中只過去了不到一天，但他已經在意識的監牢中度過了20年。令工作人員無比詫異的是，他居然是帶著滿臉笑容醒來的。

乘坐電梯回到地上，蘇暢久違地回到了自己現實的家中，他最想搞清楚的依然是自己究竟為什么會蒙冤入獄。他來到了江濤的公司樓下，等到中午，江濤從大樓里走了出來，蘇暢立刻跑了過去，把江濤堵在了大門口。

“蘇暢？你怎么在這？”江濤看起來十分錯愕。

“江濤，我沒有想到我把你當同學，你卻陷害我！”蘇暢氣憤地說道。

“陷害你？老同學，你說什么呢？我怎么會陷害你？”江濤看起來一頭霧水。

于是，蘇暢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江濤。

江濤聽罷，搖了搖頭說道：“你難道沒有發現其中的疑點嗎？比如迪亞，或許就是他陷害了你。”

“那你怎么解釋我做的那一切？莫名其妙的郵件和銀行賬戶……是不是你在我喝的咖啡中放了什么可以控制對方精神的設備？”

“你科幻電影看多了，現在哪有這樣的裝置？要是有的話，全世界不知道要爆發多少像你這樣的案件。”

“不對，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蘇暢退了幾步，看著周圍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花草樹木……慢慢地，他發現這些事物都在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馬上要突破臨界點了，各部門注意觀察數據，記錄每一個變化的細節。”

“蘇暢，你覺得他會發現真相嗎？”

“迪亞，如果他發現了，我們就成功了。能夠發現一切看似合理的邏輯背后的不合理，才是真正的超人工智能，畢竟很多時候，我們陷在夢境中時，都無法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我還是很喜歡你寫的這個程序劇本，簡直就是一部懸疑大片。”迪亞夸贊道。

“演戲本來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蘇暢不以為然地說道。他將目光轉向了屏幕中的“自己”，那個人工智能意識還在尋找著出口——現實與虛幻的出口。

“這一切都是假的，時間之屋不存在，深藍不存在，時間囚牢不存在。我知道了，我也并不存在，我是……我只是……我只是一段程序……”

“蘇暢”在思索這段話時，屏幕上開始出現一排排嶄新的數據。

蘇暢興奮地說道：“成功了！他終于跳出了我們設計的劇本，產生了自主的意識。”

此前的幾萬次失敗中，人工智能都會在堵住江濤后回到故事的開端，進入新的情景輪回。這一次，這種輪回終于被打破了。

“恭喜你！”迪亞笑道。

“應該是恭喜咱們兩個！”

“對了，我問你個問題。”看著熱情慶祝的團隊成員們，迪亞開口。

“問吧。”

“你真的突破了嗎？”迪亞問道。

“什么？”蘇暢轉過頭，看到迪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身上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難道，我還在程序中……”

“他的大腦一直在活動，創造了成千上萬的劇情，看來是醒不過來了。”

“時間囚牢的副作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