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馬克思的歷史觀與價值觀

唯物史觀是馬克思兩個偉大發現之一，人的自由與解放是馬克思畢生追求。前者是研究社會內部結構與發展方向的觀點和方法，后者是理論研究的立場和價值取向。本文結合馬克思重要著作，探討馬克思的歷史觀與價值觀之間的關系，揭示唯物史觀創立過程及其對實現人的自由與解放的價值取向的影響。

一、價值觀：作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的出發點

早在17歲的中學畢業作文中，馬克思就表露了自己“為同時代人的完美、為他們的幸福而工作”的志向。大學期間，他經歷了從沉迷康德和費希特哲學，到認同黑格爾哲學的過程。隨后在《萊茵報》工作期間的經歷，馬克思立足于現實的人和現實生活本身，實現對黑格爾國家與市民社會關系理論的批判，并提出解決這一矛盾的新方案。在《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中，馬克思指出一般而言對國家的要求是“政治理性和法的理性的實現”，他反對以信仰而非自由理性作為國家支柱；他在《〈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中提到，“現代哲學持有更加理想和更加深刻的觀點，它是根據整體觀念來構想國家的。它認為國家是一個龐大的機構，在這里，必須實現法律的、倫理的、政治的自由，同時，個別公民服從國家的法律也就是服從他自己的理性即人類理性的自然規律”。在《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中，馬克思已經意識到“世界并不是一種利益的世界，而是許多種利益的世界。私人利益把自己看作是世界的最終目的”。從這幾篇文章中，我們看到，馬克思原本信賴的理性國家和法律在這里失效了，私人利益在現實生活中占了上風。初入社會的馬克思在批判國家范圍內的不自由狀態的同時，不得不探尋其原因。

此后在寫作《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馬克思認識到要從國家的現實基礎而非理性出發來尋找國家的根據。我們通常認為，他在隨后的《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轉向了共產主義和唯物主義。在這兩篇著作中，馬克思重點討論了政治解放與人類解放的關系問題。他意識到，政治解放還沒有完成人的解放，它使人擺脫了政治桎梏，但未能擺脫市民社會利己精神的束縛。在這種情況下，人依然是相互分離的、利己主義的個人。“推翻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是馬克思的目標，實現這一目標的手段是哲學和無產階級結合。無產階級由于自身遭受的普遍苦難和普遍的無權代表著人的完全喪失，它將承擔解放一切社會領域的使命。這是馬克思剛剛開始研究社會的一段歷程。為全人類謀福利、對理性和自由的向往是他最初的理想。然而，深入接觸社會生活，使馬克思看到私人利益的強大作用，以及社會中普遍的受奴役和不自由狀態。人的解放沒有在政治革命中完成。那么，解放的路徑在哪里？這是馬克思此時萌生并貫穿其一生理論研究的問題。在這一時期，馬克思已經注意到了無產階級的特殊處境和作用。不過，關于社會發展歷程和無產階級的斗爭方式，只有模糊和抽象的論述。這一最初的價值取向，引導著馬克思展開之后的研究。正如馬克思后來回顧時所說的那樣：為了解決苦惱的疑問，必須通過研究政治經濟學來對市民社會進行“解剖”。

二、歷史觀：實現價值取向的戰略與方法

按照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對自己研究過程的陳述，唯物史觀是他從研究政治經濟學中得到的，并且一經得到就用于指導其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成果。因此這部分關于唯物史觀的討論，我們劃定三個重要節點：以馬克思在巴黎開始研究政治經濟學的重要成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為開端，以馬恩判定科學闡述他們新世界觀的《哲學的貧困》為標志性著作，以政治經濟學的代表性著作——《資本論》為唯物史觀的深化階段。在這三個階段中，馬克思以實現人的自由和解放為價值指向，研究社會關系的決定因素。這里他已經由諷刺社會的非理性、不自由狀態前進到探尋自由解放的條件，論證其實現途徑和到來時機。

唯物史觀為馬克思提供了一套分析社會內部結構和歷史發展趨勢的方法。關于社會物質利益問題的疑問，此時真正在理論上得到了解答。人的不自由和受奴役狀態，直接來說就是人與人的關系、人的社會關系問題。能夠統治人的只能是人。因此要改變人民尤其是工人的受奴役狀態，必須找到造成這種社會關系的原因。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那樣，社會關系由生產方式決定，生產方式的改變依賴于生產力的變革。科學理論的重要性便在于它所給出的是對必然性的判斷，是社會必然往什么方向發展而非應該出現何種理想社會。只有科學認識了不可阻擋的歷史發展趨勢，個人的價值取向才能與時代大潮結合，因而才有實現的可能，才能真正作用于現實。

《資本論》中的重大理論成就是剩余價值學說。資本和勞動的對立，究竟以怎樣的具體形式展開？是怎樣的發展歷程？它在以往的不可避免和現今的必然滅亡如何論證？這是《資本論》中具體解答了的問題。資本增殖的秘密在于工人在勞動中創造的實際價值遠超過被支付的勞動力價值，工人所創造的剩余價值被轉移到商品上。在資本增殖本性的驅使下，資產階級勢必不斷擴大再生產，可變資本的相對縮小使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形成龐大的產業后備軍。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斗爭愈發激烈；而資本主義生產社會化和生產資料私人占有的矛盾，將使資本主義制度不可避免地走向滅亡。正是在歷史觀臻于成熟的地方，價值觀得到了充分凸顯和支撐。在為創作《資本論》而作的《1857—1858年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馬克思論述了社會發展“三形態”說：由人的依賴關系到物的依賴關系，再到“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的生產能力成為從屬于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這是社會發展的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正是人斬斷形形色色的束縛、走向自由的過程。人的自由不是靠倫理道德的呼喊來獲得，而是建立在生產力的極大發展、物質條件的成熟上。馬克思指出，正是第二個階段為第三個階段的發展創造條件，因為在第二大社會形式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要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值得注意的是，盡管馬克思強調無產階級的歷史使命和斗爭，但他也重視變革條件的成熟性。若時機未至，單純的口號無效。需要社會出現無階級社會所需的物質生產條件和交往關系，否則變革嘗試將徒勞。

三、唯物史觀視角下的價值觀實現路徑

（一）科學社會主義：實現價值觀的現實道路

追求人的自由和解放是馬克思自青年時代就已經萌生的價值觀。但這一價值觀本身也有一個從不成熟到成熟的過程。從《萊茵報》時期對理性國家的懷疑引發的對黑格爾哲學的反駁，到尊崇費爾巴哈人本學，再到從現實的人的物質生產出發來解釋歷史，這是歷史觀的轉向、唯物史觀逐漸創立的過程，也是價值觀找到其具體的實現道路的歷程。投身于指導共產主義者同盟和第一國際的實踐，1848年革命和1871年革命的洗禮，檢驗了新的歷史觀，并推動馬克思不斷探索自由解放的現實路徑。人的自由與解放，最終落腳于無產階級承擔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建立新的社會制度的歷史使命。在新的社會形態下，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

在《手稿》中，馬克思已經看到了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對立和勞動實踐的重要作用，但尚停留在以人本學的解釋框架來論證歷史發展趨勢的階段，現實對人的理想本質的背離與人的本質的復歸是貫穿其中的邏輯。但在《共產黨宣言》《1848到1850年法蘭西的階級斗爭》以及48年革命時期、第一國際時期的一系列文章中，馬克思給出了清晰的解放路徑和步驟：在社會生產力已經有了極大發展的資本主義大工業時代，必須讓無產階級意識到自身所遭受的剝削以及本該承擔的歷史使命，組織工人政黨、世界各國工人團結協作以推動無產階級革命的爆發。革命后建立無產階級專政，在此基礎上一步步消滅私有制，最終重建個人所有制，消滅國家和階級統治，個人獲得全面而自由的發展。這是馬克思立足于當時的時代背景所論證的解放路徑。雖然后來歷史發展經歷了一系列曲折，但這一根本戰略是馬克思在歷史觀和價值觀統一的基礎上形成的重要理論成果。

（二）從“認識論斷裂”說看歷史觀與價值觀的統一

西方馬克思主義自產生起，就帶有很強的從人本主義視角解讀馬克思思想的傾向。1932年《手稿》全文發表后，更是引起了關于這方面的激烈爭論。在二戰后西歐工人運動的低谷、蘇共二十大后以“反斯大林主義”為旗號反社會主義思潮的背景下，阿爾都塞力圖通過反對這些政治情境背后的人本主義思想基礎，來捍衛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和戰斗性。基于此，他提出了“認識論斷裂”說。在《保衛馬克思》中，阿爾都塞指出：“在馬克思的著作中，確確實實有一個‘認識論斷裂’；據馬克思自己說，這個斷裂的位置就在他生前沒有發表過的、用于批判他過去的哲學（意識形態）信仰的那部著作：《德意志意識形態》。”“1845年斷裂前是‘意識形態’階段，1845年斷裂后是‘科學’階段”，在斷裂前夕“新的理論信仰以必定是不完善的和不確切的概念和術語的形式，開始從舊信仰和舊術語中表露出來”。而《手稿》“這部可以比作黎明前黑暗的著作偏偏是離即將升起的太陽最遠的著作”。

阿爾都塞這一理論在當時的歷史情境下確實有其重要意義。但問題在于，從理論上來說，馬克思思想發展中是否存在這樣的“斷裂”呢？眾所周知，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概述了自己研究政治經濟學的經過：《萊茵報》時期“苦惱的疑問”、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性分析、自巴黎真正開始的政治經濟學研究……這些在馬克思看來是研究政治經濟學的一個統一過程，并且這一研究過程得出了唯物史觀的“總的結果”。馬克思的這一研究歷程，實際上正是在一定的價值觀指導下，對社會結構和歷史發展規律的探索，探索的一大理論成果就是唯物史觀。唯物史觀從無到有、從逐漸創立到豐富成熟，反過來也影響了價值觀。我們可以說馬克思始終追求人的自由與解放，但應該看到在唯物史觀創立之前，這一價值追求尚未找到具體實現途徑，因而并沒有真正清晰的指向，也不足以和空想社會主義者的主張真正區別開來。因此我們也可以說馬克思的價值觀就其更貼近的意義而言，就是推翻資本主義制度，最終實現共產主義。這是馬克思歷史觀和價值觀的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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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碩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陳 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