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場可真不小,沿著向陽街從北向南走,穿過北寧路、北安路、北鎮路,一直到北京路,全長三華里,號稱亞洲第一大早市。每天早晨,東邊的天剛翻出一線魚肚白,做生意的人們就紛紛支起了攤子。拿時間和辛苦換錢嘛,哪能睡懶覺?
老趙和老劉的攤子擺在北安路路口。老趙在路西,老劉在路東。老趙炸油條,老劉也炸油條。老趙不到三十,老劉三十不到。老趙成家了,老劉還沒成家。認真說起來,二人還是小趙、小劉,不過市場上的人們不講究那些,都喊他們老趙、老劉。兩人身材也相似——老趙是個胖子,老劉也是個胖子。人們開玩笑:“你倆往路兩邊一站,就像是咱市場的兩尊門神。”
他倆之間不喊老趙、老劉,喊胖子。手上忙著,老趙喊出一嗓子:“劉胖子換錢嘍!”不等話音兒落地,老劉趕緊接上:“趙胖子打折嘍!”這個喊:“劉胖子跳樓大甩賣!”那個應:“趙胖子吐血大批發!”這個吆喝:“劉胖子買一送一!”那個對上:“趙胖子免費贈送!”兩人一來一回,喊得熱火朝天。市場上做買賣的人不以為意,都知道他倆是好朋友,不時還跟著起一陣哄。逛市場的人們聽得直眉愣眼,不明白他們大早晨發什么瘋。兩個人隔著人叢朝對方擠眼睛,舉起炸油條的竹筷子晃兩下。
兩人是好朋友,可都炸油條,也存在競爭。他們的競爭都擺在明面上,從來不搞陰謀詭計。有一段時間,老趙在攤子旁邊挑出一掛幌子,紅底黑字,格外醒目:錦州好油條。沒過幾天,老劉也挑出一掛幌子:中國好油條。過了一陣子,老趙掛出:無鋁油條,綠色環保。老劉緊隨其后:正經人正經油正經油條。人們看了幌子,臉上掛著笑,有站在老劉攤子前的,也有站在老趙攤子前的。兩個人的生意都不錯。
上午九點,早市收了攤,老劉和老趙把早餐車送回家,拿上東西帶上貓,一起去河邊。老劉喜歡釣魚,老趙喜歡放風箏。用他倆的話說,擺弄的都是線,只不過一個往天上放,一個往河里甩。老劉扎好了釣臺,把漁線甩進河里。老趙也把風箏放上了天,抱著纏線的輪盤踱過來和老劉打嘮——“打嘮”是錦州話,意思就是聊天兒。兩個人嘴上聊著,不時往河里、天上瞄一眼。
老趙說:“人要是能像風箏一樣在天上飛就好了,看到的肯定是不一樣的世界。”他放的紙鳶已經飛到河對岸的上空,變成了巴掌大的一團,長長的風箏線劃出一道弧線伸向天空。
老劉說:“那還不容易?買張機票,比風箏飛得高。”
別人釣魚喜歡釣大魚,老劉只釣小白條。釣到的魚他自己也不吃,喂他家的貍花貓。貓已經很老了,牙口不好,吃不動貓糧,老劉只給它吃小白條。老劉釣魚時,貍花貓就臥在他腳邊,靜靜地等著,連伸懶腰的興致都沒有。老劉把魚放在貓嘴邊,它才喵嗚叫一聲,表示感謝。貓原來是老劉的媽媽養的。老人家得病去世前,叮囑他一定要把貓照顧好。
老趙說:“飛機走的是固定航線,哪有風箏自由?想往哪兒飛往哪兒飛,想飛多高飛多高。這就跟你自己釣魚和在市場上買魚差不多,魚沒啥區別,但感覺不一樣。你和陳姑娘處得咋樣?”
老劉處了不少對象,大多見兩面就拉倒,還就是跟陳姑娘處得最長。
老劉說:“各方面條件都還不錯,人也可以,就是有點兒嬌氣,尤其愛過敏。別的過敏還不算啥,連貓毛都過敏,這就有點兒扯淡了。我真怕哪天她和我攤牌,讓我在她和貓之間選一個。”
老趙說:“你還別不信,真有人對貓毛過敏,一碰貓就打噴嚏起紅疙瘩上不來氣。她要是真讓你選,那也好辦,把貓拿我家養不就中了?咱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這話說過沒幾個月,老劉和陳姑娘就開始談婚論嫁。陳姑娘對別的都不大介意,但明確要求老劉把那只貍花貓處理掉。老劉想了一天,沒想出啥好主意,只得把貓送到了老趙家。老趙高高興興接收了。沒多久,老劉和陳姑娘結婚,轉過年生了個胖小子。
每隔幾天,老劉和老趙還會一起去河邊。仍然是老趙放風箏,老劉釣魚。兩個人嘴上說話,眼睛瞄著天上、河面。那只老貓像從前一樣臥在老劉腳邊。貓更老了,總是閉著眼睛,一條小魚也要吃上半天。
“我看它也活不了幾天了。”老劉手摸著貓的脊梁骨,語氣里透著傷感。
“那也未必。兩年前醫生就說我岳父不行了,可他現在還活著呢。”老趙扯一下風箏線,安慰老劉。
還真讓老趙說著了——那只老貓又活了三年,才壽終正寢。老劉在河邊挖了個坑,把貓埋了。老趙兩口子則來了次大掃除,把他們家從里到外清理了一番。老趙妻子說:“從今往后,你總算不用受罪了。”老趙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沖她搖手指:“我對貓毛過敏這事,可千萬不能讓老劉知道啊!”老趙妻子搖頭嘆息一聲,說道:“你這人啊,讓我說你啥好呢!”
沒過幾天,老劉來找老趙,剛見面就把一只貓崽往老趙懷里送:“我還是想留個念想——這只小貍花貓,長大了八成和老貓差不多。沒別的法子,還得你幫我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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