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尋味

來到浙江溫州，難得天公作美、晚風輕柔，便抽空到五馬歷史文化街區走走。

聞名遐邇的五馬街，其實也不過四五百米長。一邊穿梭于道路兩邊的商店和歷史建筑，一邊聽當地朋友講街巷變遷、人文風物，心中別有一番感慨。盡管只是不時駐足，看看老建筑、聽聽老字號的起落興衰，也足以感受這條街之于溫州的特殊意義。

五馬街古稱五馬坊，據傳因王羲之“出乘五馬”而得名；歷經歲月滄桑，清代才由街巷取代里坊而稱五馬街。自古至今，五馬街一直是溫州最繁華的商業街區。近幾年經過整體改造提升，老街既保留傳統街區格局，又展示溫州地域文化。

走著走著，感覺自己離這座城市的文化傳統更近了，離千百年來在此生活、游歷的歷史人物更近了，心中不免多了珍惜之情，腳步也不覺間慢了下來。

不經意間路過一家杏仁腐店，一行人索性在店外的長條桌旁坐了下來。談笑間，幾盤熱氣騰騰的點心端了上來。當地朋友招呼我們：“這是溫州特色燈盞糕，大家趁熱吃，嘗嘗味道。”盡管剛吃過晚飯不到兩小時，還是被這剛出鍋的煙火氣所吸引。我拿起切好的燈盞糕隨便咬上一口。沒想到，竟吃出了滿口咸香清甜，有一種久違的面香裹挾著菜香肉香撲鼻而來。“難道這就是‘鍋氣’？”我一邊嘀咕一邊抬眼看，大家都已不再矜持，開始齊刷刷地大快朵頤。

吃罷燈盞糕、糯米飯、魚丸湯等特色美食，店里的招牌甜品——杏仁腐端上了桌。店主胡仁琴是個年輕人，她為大家的熱情所感染，走過來介紹：為了讓自己的店鋪靠口味“出圈”，她一直堅持用品牌店的標準做本土小吃，不僅自研多個配方力求口感創新，還確保食材新鮮、現買現做。小店一路聽取顧客反饋，經過多次改良，才有了今天這樣的獨特口感。現在，光是在五馬歷史文化街區不同地段，她就開了五家分店。

五馬街上的美味，讓我想起在另外兩條浙江老街的“尋味”經歷。

幾年前第一次去龍泉，所住賓館就在西街邊上。一早，我便迫不及待朝著這條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老街走去。西街因地處城區西部而得名，我便沿著龍泉溪一路西行。想象著唐宋時期的盛景——龍泉青瓷在西街楊碓埠源源不斷裝上船，再沿龍泉溪下甌江運抵溫州，最后遠銷海外……不覺間，西街已在眼前。街面上炊煙裊裊升起，商戶正把門板卸下來開門營業。再往深處走，居然看到手工藝人敲敲打打制秤、老師傅手腳麻利地制作粽床、中老年婦女神態輕松地彈棉花、瓷藝大師手工拉坯制作青瓷……我宛如走進了電影畫面里。

我在“周功吉打鐵店”前停住了腳步。門口傳出“叮叮當當”打鐵聲。一間不到十平方米的店面里，掛滿了各式刀具和農具。看我好奇打量，一位晨練老人上前搭話：“這可是家祖孫相承的老店。”果不其然，小店一角的鐵爐里爐火正旺，一位師傅正在鐵墩上鍛打通紅的鐵塊。一打聽，店主名叫周遠高，生于打鐵世家，爺爺輩就是遠近聞名的鐵匠，店名則取自他父親的名字。一晃周師傅從事打鐵這個行當也有四十多年了。

“老周，有空了再給我打一把菜刀！”街上鄰居一大早便上門訂貨。“我這里鍛打出來的刀具，大家覺得又順手又耐用，所以回頭客很多。”周遠高一邊答應著老主顧，一邊同我們攀談兩句。忙活了半天，老周最后用特制模具敲了個“高”字——完成了一把“周遠高”鋤頭的制作。

不經意的對話，道出了老周堅守這間店鋪的緣由。祖孫三輩相承，一錘一錘匠心打造，店里的生意自然紅火。“打鐵是個力氣活兒，當然也需要技巧。這么多年來，我已經習慣了打鐵匠的生活節奏。也有老顧客夸我兩句，我很受用。”聊得深了，發現老周也有心事——他希望找到一個能耐住性子的年輕人，有朝一日能把這間鐵匠鋪傳承下去。

另一條讓我難忘的老街，是同樣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松陽明清古街。老街地處松陽古縣城東南西北通衢大道交會處，這里古城格局完整，文廟、武廟、城隍廟等地標性歷史建筑留存至今，還有商肆、民居和祠堂等各種建筑，有點像“活著的清明上河圖”。第一次來到這條全長一點九公里的老街，走在青石板路上，仿若聽得到歷史的回響。

明清古街自唐代開始就是松陽的商業貿易中心，街區內保留了明代以來較為典型的街巷格局。時至今日，這些老房子仍延續著舊有的二層土木結構，二樓用來日常起居，一樓則用來做點買賣。不僅外部看起來古樸典雅、簡潔明快，里面的居民多為本地人，他們生于斯、長于斯，一代又一代人延續了這里固有的經商習俗、生活習慣，把老街特有的人間煙火鋪陳成一道風景、一份鄉愁。

歲月靜好，人心向善。為了把松陽人記憶中的好東西、真東西保留下來，大到古建、古鋪，小到一面夯土墻、一棵古樹、一塊古匾，松陽盡力將每一處遺存的古跡都進行修繕和加固，使其傳之久遠。老街里，還精準植入美術館、非遺工坊、民宿等。古城街市與民居院落、歷史建筑與現代文明在此完美融合。“松陽味道”，顯然不是一日之功。

老街尋味，尋美味，更尋文化味。來到一座城市，不妨去老街區走走，感受那里的豐富韻味。

（摘自《人民日報》2024年8月5日第20版/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