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不一樣

水本是無差別的。所有化學家眼里，它們都是無數氫原子氧原子的組合。所有物理學家眼里，它們都是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所有生物學家眼中，它們都是生命的源頭。

雨露霜雪，水在大地上的各式出場模樣，也是無差別的。

水也沒有立場，它超越是非，恩惠好人，也福澤壞人。

可水到底是不一樣的。

河流讓水有了方向，湖泊讓水有了形狀。飛瀑讓水化身白練，駭浪讓水學會咆哮，水有了顏色有了聲音有了細節。有人在溪邊濯足，有人在井旁汲水，二者混淆不可。煮水煎茶的水是一種，引水灌田的水是一種，水已是千差萬別。

花鳥市場買回的魚，總也養不長久。從經驗判斷，覺得問題沒準兒出在水上，于是，各處花起心思，買水、曬水、凈水、換水，簡直要被自己的殷勤周到感動。可結果證明，凡此種種皆是徒勞。一條魚，對水是有記憶的，最初的水域，如同故3/tYY5A7fKCJA3tysM9TWuckJgj5fNsPsy38woU31gk=鄉。每個故鄉都是具體的，江河湖海總有來處，鄰里有誰，風土哪般，是否有林贈蔭，是否有雁過往，停水還是流水，有藻或是無藻，總之，對一條魚來說，故鄉是個空間，甚至是個時空，而并非只是無差別的水。我們看到一條魚自由歡快地游在水里，其實它也是游在自己的故鄉，或是游在一個類似自己故鄉的地方。離開生養的水域，便是漫長的遷徙。我可以給一條魚最好的水，卻沒辦法給一條魚它的故鄉。

不僅人，所有的生命皆有故鄉。每片水域，都是一個或大或小的故鄉，每片水域連同水中住民都不盡相同。海是海，江是江，池是池，水水不一樣，魚那么多，各有各的故鄉。魚在故鄉，才是自由而強壯，舒服且鮮活的。

一連幾周，在為紀錄片撰稿，知道文字在以某種秩序和規則，漸漸萌發茁壯。快樂是顯然的，我清楚并信任它們的意義。可是這樣的快樂并不及真正純粹的寫作。那樣的寫作始于一種無法抗拒的吸引，云和云霞，風和風聲，笑和笑臉，夕陽值得多看，月光值得多賞，所有的果實都值得多多贊美。那是一個“東張西望”的人，自己也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被什么力量拉到桌前，借自己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書寫。那樣的寫作，那樣的文字，讓我覺得親切和自由。文字與文字不同，寫作與寫作也不同，不同秩序和規則的文字組合形成不同的水域。當我再次回到這樣的寫作，我感到自己正在復蘇，像一條魚洄游到自己的故鄉，而不是在其他的水域。此刻的自己才算是真正的自己，我也終于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在一個實體的可見可觸的故鄉之外，我們每個人都還有，或者都找得到另外一個故鄉。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