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說再見

“明日天涯路，多少事，欲說還休。雨又下起來，那么熟悉的風景依舊。風起時，你的笑靨留在我的眼里?！?/p>

整理書柜，翻到一本畢業紀念冊。紅色絨面的留言簿，外面一層薄而柔軟的塑封，看起來依舊鮮艷。鮮艷之中還有一種明亮而不刺眼的光澤，仿佛時間在這里溫柔停留，沒有一絲絲冷硬的鱗片。

紀念冊同32開的書差不多大，很普通的亞光紙，設計簡潔大方，顏色以紅藍為主，這一頁是淡淡喜悅的紅，下一頁就是微微憂傷的藍，紅與藍，輪換交替，既層次豐富，又清新淡雅，像極了青春的縮影。

扉頁是紅色的，雄鷹與帆船，山水與鴻雁，三兩筆勾勒出的圖案，祝福與期待盡在其間。接下來是學校概況，校園風光照，合影照，班級簡介，班主任贈言。之后一頁是貼本人照片的，緊隨其后的是一首歌《未來教師進行曲》。再往后，就是同學們的小照和贈言，以及姓名班級出生年月等信息。

一頁頁翻看。一寸黑白照，一幀半身像，一個個熟悉而陌生的面孔，那么青澀，那么親切。總是昂首挺胸，風風火火，多才多藝的文娛委員麗萍；音域寬廣嗓音渾厚又羞羞澀澀的玉霖，我們都叫她林妹妹；皮膚白皙，身材窈窕又溫柔的大眼睛姑娘曉紅，她是我們寢室里乃至班上最受歡迎的知心姐姐。還有內秀的阿君，樸實的劉蓮，傲嬌的燕子，周末愛啃鹵肉的大個子張生，長腳長手近一米九的體育委員高唐，方頭大耳敦敦實實幽默搞笑的李明……昔日的同學紛紛跳出來，往事一幕幕重現于眼前，逝去的歲月，云朵一樣，綻放于藍天。

或陽剛或娟秀的字跡，或簡短或悠長的贈言，真摯的情感蘊含其中，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何須回顧，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虱子。那些日日夜夜孤寂地守候在你床頭的燈光，48b0f8a42e28a712d6e5d3891850115d57ac8628ef1e263896af04c07c85ccb1夜雨里曾流過的淚，說過的話，你該感覺得到。”這一頁，沒有照片，只有文字。深情的文字雨水一般，恣肆流淌；漂亮的書寫藤蔓一樣，葳蕤自生光。哦！阿繞！親愛的阿繞！她的贈言最長，三大段，滿滿一頁，還有豎排文字，詩歌。讀著她的贈言，一時深深定住?；秀敝g，時光倒流，正青春的我們，在七月的雨聲里，悠悠吟唱著甜蜜而憂傷的離歌。

阿繞是我最早的朋友，最好的朋友。當我還不知道友情為何物時，收到的第一封信，就是她寫的。她的文字，汩汩如清泉，幽幽似深井。

“平凡的人生里，永遠不要說成敗，選擇活的方式，是我們的權利。但無論如何，不要忘記你床頭那句被我記熱的句子。雨又來時，想起我，想起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珍惜你自己，如同我珍惜你一樣。”贈言之后，阿繞沒有留地址。通信地址一欄，她寫的是：明天的太陽深情永恒。

那時候的畢業紀念冊，由學校統一印制，統一發放，所有畢業生人手一冊。紀念冊拿到手里，就是說再見的時候了，空氣中彌漫著細而微的情緒顆粒，憧憬，不舍，喜悅，傷感，隱憂，紛紛擾擾，說不清道不明。七月的天空微云飄浮，陰晴不定，陽光或者雨水，最終都將以恰當的方式落進紀念簿，凝成時間的琥珀或者光陰的瑪瑙，成為一生的念念不忘。

畢業前夕最忙碌也最繁盛的景象就是寫留言。懷抱一個紅色的簿子，穿梭于班級與寢室，甚至操場和食堂，請老師題寫畢業贈言，與朋友相互留言祝福。這是一場浩大的盛事。交情的深淺，文采的有無，書法的優劣，個性氣質的百種千樣，將一一展現在留言簿上。

給同學寫留言，我是極謹慎而莊重的。坐下來，打開留言簿，就像與友人把盞對坐，昔日的點點滴滴一一浮現，懷念與祝福便涓涓涌于筆端。我們一同走在青春的河邊，也許漫步長談，也許只是點頭擦肩而過，不管交情深淺，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段，遇見即是緣，分別就要好好說再見。

如今，快門按動，光影閃爍之間，美好定格，更方便更久遠。但對于昔日那看似有些粗樸有些笨拙的紀念冊，我還是心生歡喜，并且偏愛。它帶來的，是舊時光的氣息，溫和靜謐，深沉醇厚。紀念冊上那一段段文字，海浪一樣，永遠親吻著記憶的沙灘。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