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最美好的時光

我坐在滿是塵土的車里，望著窗外蜿蜒的道路。這里是阿根廷北部薩爾塔省奎斯塔德爾奧比斯波市，盡管上午10點的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但這里的海拔加上6月的氣候，溫度還是有點低。我緊了緊身上的披巾。

我的旅伴盧卡斯大概看夠了窗外的景色，一下車就跑進旅游紀念品小店，和里面的主人侃起了大山。

他說去跟人要熱水，沖一杯阿根廷的一種傳統飲料——馬黛茶。可他下車已經好大一會兒了，我等得有點著急。要知道，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而且這一路上，我們走走停停，喝馬黛茶的時間比進餐的時間還多。

以前我都是獨自一個人旅行，但為了和盧卡斯在阿根廷共度一段時光，我不再當獨行俠，他是我幾年前在里約結識的一位朋友。我搖下車窗，轉頭看向小店的方向，想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盧卡斯笑嘻嘻地朝我走過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大根羊駝香腸、一個裝滿熱水的燒瓶，頭上還戴著一頂嶄新的黑色牛仔帽。我一下子火起來——我們可是窮游，預算緊張得很。

“你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一張嘴，我就被自己帶著怒意的語氣嚇了一跳。

“我們要捎上一個人?！彼嬖V我，并解釋說這些東西是那個人給的報酬。

自駕游之初去提車時，我就跟盧卡斯達成協議，接下來1200公里的旅程中，如果遇到有需要搭載的人，我們會盡力幫忙。

這樣的想法很大膽，但我們覺得安全無虞，因為盧卡斯是地道的本地人。而創造機會去認識本來不可能認識的人，從新朋友那里聽到故事，也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哪怕冒點險也值得。

實際上，在旅行剛開始的時候我們就已經試過水，從路上“撿”到了兩個17歲的男孩。他們背著一把吉他和一套小賓果鼓，雖然語言不通，但搭載的時間里我一直不停地碎碎念，簡直成了一個操心的阿姨。那一次的試水再簡單不過，談不上任何安全隱患。

可58432bb93a4bceef07678f7134eb40f5625c0276442416b0f3bc4c2f8b809e1a是這次，看到盧卡斯的新朋友邁克爾，我竟有點擔心了。他長得太壯，屬于人高馬大的那一種。

盧卡斯坐上駕駛座，我看到后視鏡里的邁克爾邁著笨重的步子，走向了我們的沃爾沃轎車。

他戴著一頂牛仔帽，腳上套著牛仔靴，而右腳的靴子里還很深地插著一把大刀，只有刀柄和刀刃的底端露在外面。天哪！他上了車，車子竟忽地往下一沉。

我說不出自己的感覺，看到這樣一個大塊頭坐在后座上，我本應該忐忑不安，但聽著盧卡斯用我不熟悉的語言跟他聊天侃地，我慢慢放松下來。我是個相信直覺而且直覺也一向很準的人。直覺告訴我，我們沒事，一切順利。

盧卡斯把他們的對話簡單翻譯給我聽，邁克爾則一臉自豪地從靴子里抽出刀子，告訴我說這是他的萬能寶物：開瓶、剔牙、閹割奶牛，什么都能做。

看到我驚詫不已的眼神，他又興奮地問我要不要看照片。我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就翻開一張閹割奶牛的照片，把手機舉到我面前。如果換作往常，我這樣的素食主義者早就不理他了，可此時面對真誠的邁克爾，我心里只有尊重。

接下來的行程里，邁克爾始終在努力地找話題跟我聊天，生怕冷落了我。有他在，車里的氣氛也活躍起來。他完全沒有陌生人的客套，而是像個老朋友一樣跟我們談笑風生，讓我們感覺到他很喜歡和我們在一起。當車子停靠在路邊時，他甚至毫不避諱地在車旁小解，被我嘲笑“厚顏無恥”也毫不介意。

之后，我們沿著蜿蜒的山路走了20分鐘，穿過涼爽的林蔭道，又回到巖石嶙峋的山坡上。邁克爾指著路邊的一間小屋，讓我們靠邊停車。

屋前的一張桌子旁，有一群當地人正聊得不亦樂乎。他們頭頂上方有一塊防水油布，遮擋著午后炙熱的陽光。那塊油布是從小屋頂扯過來的，看上去不過我家客廳那么大。

我一下車，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盯著我看。我穿著一雙H&M的靴子，肩膀上裹著一條披肩，在安第斯山脈頂端的卡車?？空?，看起來跟他們有些格格不入。我忍不住開始擔心，也許這會是一個讓我食不下咽的地方。

過了十幾分鐘后，我被領過去吃飯。我和盧卡斯的阿根廷北部之行進行了有一個星期之久，已經接受了只有面包和西紅柿的單調飲食。沒想到，一大盤沙拉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生菜、胡蘿卜絲、牛油果、西紅柿……真是太美好了！

緊接著，又上來一盤米飯、一盤土豆和面包，還有一大杯冰冰爽爽的啤酒?？吹轿覂裳鄯殴獾募由袂?，主人們高興極了，甚至跟盧卡斯解釋說，因為我們幫助了他們的朋友，這頓飯算作答謝，我們隨便吃，不收費。

眼前這些完全陌生的人，讓我心中百感交集。他們住在這樣偏遠的小房子里，用自給自足的水，養著一小群可愛的動物，卻用迎接最好的朋友的禮儀把我們迎進了家，僅僅因為讓他們的朋友搭了一趟便車。在我的一生中，還從未遇見過像他們這樣“強勢交友”的人，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甘之如飴過。一個小小的善舉，竟成就了我們這次旅行當中最美好的時光。我毫不懷疑，假如3年后我突然出現在他們的門前，他們一定會張開雙臂熱烈地歡迎我。

兩小時后，我們將邁克爾送到了目的地。

夕陽浸染，黃昏就要降臨，雖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趕，但我們還是在他建在干泥地中間的小瓦房里停留下來，喝了一杯啤酒。四周圍坐著許多與邁克爾身材、外貌極其相似的大塊頭，有些人還抱著大型雜種狗，我卻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不安。

道別時我們沒有跟邁克爾要任何聯系方式——他沒有Facebook，我們也不好要他的電話號碼。不過沒有關系，擁有過這樣一段短暫而真摯的友情就已經足夠了。

后來的旅途中，我們又搭載過兩個人，也從此多了兩個終身好友。

（可可摘自《生活潮》2024年第7期，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