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研究

〔摘要〕 我國環保民間組織在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時仍存在著訴訟成本高、資金匱乏等問題，使得不少環保民間組織因成本分擔難題空有“一腔熱血”但參與度卻遠不及預期的情況時有發生。在實踐中，呈現出案件受理費收費標準不一、環保民間組織資金不足、訴訟成本轉移機制欠缺、司法救助適用范圍狹窄等現實困境。鑒于此，提出通過變更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標準、建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激勵機制、完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法律援助制度、增設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等，以期為我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制度的設計提供借鑒與參考。

〔關鍵詞〕 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環保民間組織；成本分擔

〔中圖分類號〕D925.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0694（2024）05-0071-10

〔作者〕 任洪濤 副教授 博士生導師 海南大學法學院 海口 570228

〔基金項目〕2023年度海南自由貿易港法律創新團隊研究項目“海南自由貿易港進出境環境安全準入管理立法研究”（2023〔17〕）。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完善公益訴訟制度”，這既是對公益訴訟制度獨特價值的充分肯定，也是為公益訴訟制度的未來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2022年9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在“人民法院這十年”系列新聞發布會第三場，最高人民法院環資庭相關負責人介紹了環境資源審判護航美麗中國建設的相關情況。2012-2022年，人民法院圍繞黨和國家工作大局，充分發揮環境資源審判職能作用，服務保障生態文明建設，為嚴懲破壞生態環境犯罪，已經審結環境資源刑事案件24.4萬件；為充分救濟環境民事權益，已經審結環境資源民事案件137.8萬件；為支持并監督行政機關履職，已經審結環境資源行政案件34.3萬件；為落實環境有價、損害擔責，已經審結環境公益訴訟案件1.58萬件；為依法追究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責任，已經審結生態環境損害賠償案件335件。雖然一系列標志性案件已經載入史冊，有力地推動了生態環境法治進程，但是在審結的196.5萬件各類環境資源案件中，環境公益訴訟案件僅占0.8%左右，這不得不引起理論研究學者和司法實務人員強烈的反思。為什么環境公益訴訟作為保護環境最為重要的法律武器之一，卻明顯沒有發揮出其應有的價值和功能？文章將從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視角入手，在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理論基礎的前提下，對我國目前各地法院出臺的環境公益訴訟成本分攤規則進行全面檢視，并對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優化路徑提出具體的對策建議，以期為我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制度的設計提供借鑒與參考。

一、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理論解讀

1.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界定

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的合理控制是讓人民群眾在每個環境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必要舉措，同時也是環境公益訴訟制度改革創新的直接動力和基本價值取向。成本作為經濟學的概念，通常是指以一定數量的貨幣來表現，并且特指生產者用于生產活動的生產要素的價格或者應當給予生產要素持有者的酬勞與補償^〔1〕。訴訟主體為了實現訴訟目的實施訴訟活動所產生的成本即是訴訟成本。民事訴訟成本包括國家為了保障公民、法人以及其他組織的訴訟請求權，在訴訟制度上為職權機關行使職權所提供的民事訴訟制度總供給，也包括民事訴訟主體因參與民事訴訟活動而消耗的時間、人力、物力以及財力等資源的綜合，還包括民事訴訟制度在運行中因與其他制度產生摩擦需要進行協調、平衡而進行的投入^〔2〕。限于篇幅和研究深度，文章僅就環保民間組織作為民事訴訟主體因參與訴訟而消耗的資源以及成本負擔進行探討。

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與普通的私益訴訟相比，其特殊性主要呈現出案件受理費往往較高的特點。這是因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往往是因為環境遭到污染或破壞而引起的，原告在提起訴訟時，必然要考慮到污染治理、生態修復等問題，而這些問題所涉及的費用往往是極高的，這就導致案件的標的額較大，法院通常會將其按照財產案件的標準收取相應的受理費用。另外，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通常還要對環境污染程度、生態損害程度及賠償金額進行鑒定，這又不可避免地產生高昂的評估鑒定費。考慮到種種因素，如果摒棄污染治理、生態修復、評估鑒定等必要費用，將訴訟成本界定在狹義的范圍內，于法合理于情卻不通，也勢必不利于環境保護公益事業的發展。因此，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應當包括符合資格的訴訟主體為維護環境公益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過程中所支出的合理費用，即案件受理費、申請費、律師費、評估鑒定費，以及訴訟主體為進行訴訟活動而支出的其他合理費用。

公眾和社會的環境權益是最基本的民生工程。保護和改善環境，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是人們通向美好生活的必經之路，其中環境司法制度是保護公眾環境權益最重要的有效手段之一。概言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是指法律規定的主體在生態環境受到污染、破壞或存在被污染、被破壞的風險時，向人民法院提起并要求污染、破壞的主體承擔民事責任的公益訴訟。其實質是利用符合條件的主體，通過司法程序實現對公共環境和自然資源的保護，其特點是“私人實施法律”^〔3〕。環保民間組織依法享有環境訴訟權，可以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但不能享受訴訟利益，更不能以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為手段牟取私利，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利益歸屬依舊是社會公眾^〔4〕。可見，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環保民間組織不能從中獲取利益，卻要承擔敗訴的風險。環保民間組織一旦敗訴，訴訟過程中所產生的案件受理費、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評估鑒定費用、律師代理費、調查取證費、差旅費等費用都將自行承擔。盡管《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在第三十三條規定中給予了原告緩、減、免交訴訟費用的申請權，但也僅僅停留在“可以申請”的層面，環保民間組織敗訴后能否緩、減、免交訴訟費用是不確定的，環保民間組織仍存在承擔巨額訴訟費用的風險。當風險與利益不成正比，甚至遠遠小于利益時，必然會打擊環保民間組織參與環境司法的積極性，削弱其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動力，這顯然無益于環境公益訴訟的進一步發展。因此，完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的分擔制度就顯得迫切且重要，這也是破解環保民間組織無能力、無意愿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現實困境的一劑“良方”。

2.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理論基石

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在理論上有其正當性。首先，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體現了接近正義理論。接近正義是指弱勢主體在權利受到侵害時，為避免侵害，以合法方式獲得相應資源以消除對其不利的因素。20世紀下半葉，西方國家在民事司法領域展開改革的目的，最初就是希望通過改革保障公民利用司法接近正義的權利得以實現。特別是，人們在參加司法活動前首先會權衡預期的收益和損失的比例情況。如果參加特定的司法活動，使得訴訟成本耗費過高以換取司法正義，那么人們往往會采取放棄訴訟的理性策略。因此，高昂的訴訟成本正是現代接近司法正義的重大阻礙之一，合理的訴訟成本設置將成為我國環境司法制度構建完善的重要內容和任務。其次，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體現了費用相當性原理。這里的“相當性”就是指訴訟活動產生的資源耗費應當與因訴訟活動最終挽回的損失相當，這就要求訴訟制度在設計之初必須將各方承擔的訴訟成本進行合理分配與考量。對當事人來說，訴訟過程涉及各種成本的付出，因此當事人在啟動訴訟前會充分考慮自己的訴訟成本與預期收益之間的比例關系。最后，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體現了訴訟經濟原則。簡言之，訴訟經濟原則就是訴訟主體以最低的訴訟成本獲取最大的法律效益。雖然，這是訴訟主體最為理想狀態下的訴訟過程，但也是環境司法制度追求的核心價值之一。當然，訴訟經濟原則既要考慮訴訟程序的運作應具有經濟合理性的一面，還應當考慮實現訴訟結果合目的性的一面。總之，訴訟經濟原則是控制環境民事訴訟成本的基本理念和方法。

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成本負擔在立法上也有相應的規定。雖然環保民間組織繳納的訴訟費用是其負擔成本最為主要的部分，但為防止環境公益訴訟的“濫訴”，我國堅持采取“有償主義”說。除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一條對訴訟費用做了最基本的規定外，現行關于環境公益訴訟費用主要適用國務院2007年施行的《訴訟費用交納辦法》。該辦法對訴訟費用的交納范圍、交納標準、交納退還以及負擔規則、費用的管理和監督等都進行了具體規定。另外，為充分發揮訴訟費用的杠桿作用，最高人民法院在2014年6月發布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全面加強環境資源審判工作為推進生態文明建設提供有力司法保障的意見》，2015年1月出臺了《解釋》，并且為滿足環境司法的實踐需要，該司法解釋于2020年進行了再次修正。鑒于環保民間組織正日益成為推進我國環境公益訴訟發展的重要主體之一，在環境司法領域不斷推進完善關于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具體制度是現實之需，特別是對于訴訟成本分擔制度的優化更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二、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現實困境

環境保護是人類永遠無法回避也不容忽視的問題。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應運而生，成為維護公眾環境權益的法律武器，其重要性可見一斑。必須正視的是，在環境公益訴訟制度提出之初，人們對“綠水青山”充滿了期待，然而訴訟主體并未積極回應公眾的環境訴求，環境公益訴訟也未如期發展。高額的訴訟成本像一堵高墻，擋在環境公益訴訟面前，將環保民間組織拒之門外，讓環保民間組織望而卻步。盡管《解釋》中增加了緩、減、免交訴訟費用申請制度，實踐中也有法院采取案件收取受理費的方式降低訴訟成本，但仍未從根本上消除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顧慮，訴訟成本分擔的解決仍困難重重。特別是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的交納規則、案件受理費收費標準、訴訟成本轉移機制、司法救助適用范圍等理論問題與實踐問題上尚存在較大的分歧，進而引發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運行動力缺失，這些問題均值得反思。

1.案件受理費收費標準不一

盡管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在訴訟主體、權益歸屬等方面與普通私益訴訟有著本質的區別，但案件受理費收費標準上卻并無差異，均按照《訴訟費用交納辦法》規定的標準收取案件受理費，即財產性案件按比例分段累計交納，非財產性案件按件收取。然而，通過研究環境公益訴訟案件的判決書可以看出，有的法院是根據訴訟請求de717f704b9483e160c6b0426630071281fb7cc2335d3573b69e6bd07ed43c76金額、按照財產性案件進行計算、收取受理費的，有的法院則是按照非財產性案件、按件收取受理費的，各法院之間不僅收費標準不統一，而且對案件的性質界定也是模糊的相關判決可參見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江蘇寶眾寶達藥業有限公司等與揚州市邗江騰達化工廠、張某某等環境污染責任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蘇民終365號”；鄭州新力電力有限公司、山東環境保護基金會大氣污染責任糾紛二審民事判決書“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豫民終1592號”；北京市豐臺區源頭愛好者環境研究所、北京市朝陽區環友科學技術研究中心等與湖北鼎龍控股股份有限公司水污染責任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鄂01民初6822號”。。以著名的“常州毒地案”為例，原告請求被告承擔修復責任，并根據修復方案提出3.773億元-3.942億元的賠償金額。一審按照財產性案件的標準，按比例分段累計計費，判決原告敗訴，并承擔1891800元的案件受理費。原告上訴后，二審法院認定原告的訴求旨在恢復原狀屬于非財產性訴求，故按照非財產性案件收費標準，判決一審和二審的案件受理費均為100元參見北京市朝陽區自然之友環境研究所、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綠色發展基金會與江蘇常隆化工有限公司、常州市常宇化工有限公司等環境污染責任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常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蘇04民初214號”。。同一案件，同樣的訴求，關于案件受理費的認定卻差距很大。這讓我們不得不思考，究竟以何種標準收取受理費更為科學，是應該統一采取按件收費？還是應該免交受理費？抑或是按照財產性案件與非財產性案件進行區分收費？如果區分收費又該如何設立區分標準？這都是實踐中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2.環保民間組織資金不足

根據我國目前的法律規定，只有檢察機關和符合法定條件的環保民間組織兩類主體有權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檢察機關有政府的財政支持，一般不需要擔心經費保障問題。而環保民間組織的資金則處于匱乏狀態，沒有穩定的財政撥款，往往只能依靠會員繳納會費和一些社會捐贈予以支撐。在傳統的民事訴訟中，訴訟主體往往是利益的歸屬者，能從訴訟中獲取利益，包括精神利益和經濟利益。而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則不同，因為立法已經明確環保民間組織具有公益屬性，其在任何情況下均不得通過訴訟行為為自身牟取經濟利益，導致環保民間組織在環境公益訴訟中的訴請被限制在極小的范圍內。雖然，環保民間組織在實踐中具有訴訟主體資格，需要承擔私益之外的責任和風險，但卻不能從訴訟中獲取利益。《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作出此規定的初衷在于保障環保民間組織應當秉持公益性，并非限制環保民間組織的發展。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牟利”與“獲利”具有本質的區別，這在學界已形成了基本共識^〔5〕。在環境公益訴訟中給予環保民間組織一定的訴訟利益，允許環保民間組織獲取合理的經濟利益，這本身并不屬于立法規定中的“牟利”行為，而僅僅可稱得上是“獲利”，其目的是使環保民間組織獲得一定的資金支持而不再“貧瘠”，這不但能夠提升環保民間組織參與環境司法的積極性，也能從根本上推動環境公益訴訟的良性發展。

3.訴訟成本轉移機制欠缺

伴隨著我國環境公益訴訟的推進，環境法學理論開始意識到在環境公益訴訟的微觀設計中，訴訟成本負擔問題是核心問題之一^〔6〕。與此同時，訴訟法學界也開始考量何種訴訟成本轉移機制能夠有效解決環境公益訴訟面臨的現實問題^〔7〕。可以看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實施成本的運行機制及風險轉移機制，已經成為環境保護法和民事訴訟法共同關注的重要課題。在民事私益訴訟中，采取“原告預繳、敗訴方承擔”的原則，實現了從費用繳納方式上對當事人濫訴的預防與警示作用。當事人據此不得不將訴訟風險考慮在內，謹慎預測提起訴訟后的法律后果。通過這種訴訟成本轉移機制，當事人能夠知悉自身承擔的法律責任，節約有限的司法資源，實現社會管理調控功能。

目前，訴訟成本高昂的問題已成為啟動環境公益訴訟的重大現實難題。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將訴訟成本轉移機制設置為由敗訴方承擔顯然不符合環境正義的基本精神，但是現行法律體系又未設置其他的替代性轉移機制。由于欠缺訴訟成本轉移機制，環保民間組織通常過于考慮訴訟風險的額外心理壓力而出現猶豫不決的情形。值得一提的是，實踐中也出現了一些極端的情況，如蘇滇黔等部分地區已經試點實施直接由被告負擔訴訟成本的轉移機制，這一舉措可以有效地減輕環保民間組織的訴訟成本壓力，極大地提高了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熱情，但在沒有法律依據的前提下作出這樣的規定，顯然是不理性的，也是違背程序正義的。不過，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傳統的訴訟成本轉移機制在成本收益的模式、訴訟費用轉嫁機制、訴訟公共主體與私人主體的利益平衡等方面，已經不能滿足程序正義與實質正義要求下的現代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發展與需求，新的訴訟成本轉移機制亟待構建。

4.司法救助適用范圍狹窄

法律正義可作分配正義與矯正正義之界分，前者須實現權利、權力、義務和責任在社會成員或群體成員之間公正的配置，后者則要求已經受到破壞的不平等境況恢復到最初的平等狀態。分配正義無法實現或者明顯不公正時，通常是國家或社會干預和救助個人，以實現正義在不同當事人之間的均衡分配^〔8〕。在環境保護目標的實現中，同樣也面臨著分配正義與矯正正義的問題，尤其是作為原告的社會組織在實現矯正正義過程中的費用承擔^〔9〕。環保民間組織作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原告，不僅需要在訴訟程序啟動之前負擔巨額的調查取證費、評估鑒定費、律師費用，還需要預繳案件受理費。如果是普通民事私益訴訟，通過司法救助的形式就可以實現對當事人訴權的保障，平衡實現正義的成本在當事人之間合理分配。不過，我國現有的司法救助模式并未延伸至公益訴訟領域，這就導致了環保民間組織在公益訴訟中，有關訴訟費用的司法救助或者訴訟法律援助通常得不到司法行政部門的支持^〔10〕。如果不將訴訟費用司法救助的適用范圍擴張至公益訴訟領域，加之我國當前欠缺生態修復專項資金的配套制度，那么環保民間組織的最初動力就客觀地受到了阻礙與消減。因此，在設計司法救助及法律援助制度時，應當把環境公益訴訟目的以及提起主體的特殊性納入考量范圍，盡快改良制度體系，擴大司法救助主體的適用條件及適用范圍。

三、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分擔的優化路徑

訴訟成本負擔制度的不足，成為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路上的“絆腳石”，導致環保民間組織因存在對自身財力的擔憂、外部激勵的缺乏等問題而運行動力不足。為有效激勵環保民間組織積極參與環境司法，更好地維護公眾環境權益，可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完善。

1.變更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標準

訴訟費用繳納標準的設置是實現當事人訴權保障和防止當事人濫用訴權的重要平衡器^〔11〕。在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的環境公益訴訟中，索賠金額通常與環境修復資金抑或懲罰性賠償金等有關，因此訴訟中主張的數額較大，在“常州毒地案”中更是達到了3.7億元人民幣。為保障環境公益訴訟能夠順利啟動，應當變更訴訟費用繳納標準，由比照財產類案件實行按比例繳納改為比照非財產案件實行按件繳納。目前，學界呼聲最強烈的就是建議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應當按照案件數量進行收取。唯有通過降低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第一道“門檻”，“天價訴訟費用”的情況才能避免，環保民間組織的公益訴求才能順利實現。

關于訴訟費用的繳納方式和原則，根據我國目前的司法實踐來看，環保民間組織內部的運行體系尚不夠完善，提起公益訴訟的經驗也相對不足。因此，通過規定訴訟費用的一般原則，變更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標準，可以防止環保民間組織濫用訴權不當起訴，或是以公益訴訟之名行私益訴訟之實。雖然“原告預繳訴訟費用”是一種比較合理的方式，但不建議完全適用“敗訴方負擔”原則，這容易導致環境公益訴訟中法律適用的僵化，并且與環境正義所追求的價值目標背道而馳。為此，應當賦予法院在查明案件事實和當事人之間的法律關系后，根據案件情況合理分配訴訟費用的職權，從而實現程序和實質的雙重正義。因此，按件收取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費用是目前最科學且符合國情的方式。

2.建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激勵機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雖然賦予了行政機關的獎懲權，可以對保護和改善環境作出杰出貢獻的自然人、法人或組織給予獎勵，但是獎勵如何發放、金額多少等具體規定沒有明確，各地也鮮有具體的實施細則，尤其是對獎勵主體、獎勵情況、突出貢獻、獎勵范圍等問題尚缺乏原則性的界定。同時，“禁止牟利”的規定也導致了獎勵機制實施不便。不可否認的是，環境公益訴訟獎勵機制是抵消集體行動困境實現環境公益最大化的有效機制。

首先，環境公益訴訟救濟資金是行政機關，具體應當由省級以上人民政府設立專項資金，這主要是對環保民間組織提起環境公益訴訟過程中所涉及的調查取證、鑒定評估、訴訟費用、環境恢復和執行救濟等費用進行必要救濟。當事人可以直接向具有環境監督管理的職能部門申請，也可由該行政部門先行墊付。目前我國的公益訴訟救濟資金制度尚處于初級階段，并未得到廣泛應用與發展，只有包括云南昆明、江蘇無錫在內的部分地區有過成功的經驗，且多設立于地方法院或者政府職能部門之下。不過，從試點地區的經驗來看，環境公益訴訟救濟資金的設立在短期內起到了非常積極的成效。環境公益訴訟救濟資金的設立突破了一般私益訴訟當事人對訴訟成本風險承擔的規則，原告可以達到免交訴訟費用提起公益訴訟的效果；侵害環境一方也可以申請救濟金進行環境修復。由此可見，救濟資金的設立在環境公益訴訟費用的分配上體現了國家對雙方當事人的縱向分配^〔12〕。政府通過國家財政負擔解決了環境訴訟費用和修復費用的問題，但僅從當事人之間的訴訟效果來看，保護環境的目標明確，在法律程序的內在價值上缺乏衡量。正當法律程序追求程序正義，正當程序下的正義才能被認同，保障當事人能夠有效參與程序、平等發言，引導當事人有效服從程序運行的結果并形成法律信仰。救濟資金的設立引發的當事人恣意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問題、環境侵害一方隱瞞真實財產的問題、逃避法律責任的問題等，還需要在司法實踐中全面考察規范和細化救濟金制度。

其次，環境公益訴訟基金是一項融合社會和國家兩個層面支持環境公益訴訟的制度。環境公益訴訟基金來源廣泛，政府財政撥款、社會募捐、企業投資都可以成為環境公益訴訟基金的來源。證監會、央行、檢察機關、環保行政部門等多個機構協同配合，實現協商管理，共同實現對環境公益訴訟基金使用情況的監督。自1993年成立中華環境保護基金會至2017年由阿里巴巴公益基金會搭建中國環保公益生態系統以來，環境公益訴訟基金制度已經取得了十分有益的摸索嘗試經驗^〔13〕。得益于基金在管理監督體系的透明和合規運作以及層級設置的合理化，其對于解決環境公益訴訟成本負擔成效明顯，能夠保障環保民間組織投身環境公益訴訟，切實維護環境公益。

3.完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法律援助制度

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往往被告是實力強大、資金充足、社會地位優越的企業，而適格原告主體是非營利法人，主要是社會組織中的環保民間組織和基金會，或者是由基金會和環保民間組織聯合提起訴訟。但是，原告和被告的訴訟實力通常是較為懸殊的，被告企業通常有著較為強大的法務、律師團隊，而原告囿于資金壓力無法聘請有影響力的律師或者無力支持展開相關的調查取證等。因此，在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中，原告的弱勢地位顯著，適當引入法律援助制度就顯得尤為必要。即便是部分發達地區的環保民間組織和基金會，其作為原告時有一定的經濟基礎，但是組織內部通常也缺乏具有公益訴訟經驗的法律專業人士，如果能有專業人士助一臂之力，將會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也能對我國的公益訴訟激勵機制形成起到顯著作用。

除此之外，近年來環保民間組織以外的其他適格主體也開始進入理論界與實務界研究領域，例如，是否有必要允許自然人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給予自然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主體資格會存在哪些風險等問題^〔14〕。如果按照現在的主流觀點，是持肯定態度的^〔15〕。此外，在環境公益訴訟的改革試點中，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等都曾經接受公民個人作為適格主體提起公益訴訟的案件^〔16〕。自然人以私人名義提起環境公益訴訟，施行環境法律是公益訴訟最為核心的組成，不但能保證環境法律的良好實施，監督環境法律的充分實施，同時也彌補了政府實施環境法律之不足。

4.增設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

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是指投保人通過購買環境公益訴訟保險，與他人發生環境公益訴訟時，由保險公司負擔訴訟費用的保險制度^〔17〕。需要明確指出的是，環境公益訴訟保險不同于環境污染強制責任險，二者有著較大的區別。我國現行試點工作中的環境污染強制責任保險，主要是以依法應承擔的賠償責任為標的，投保人資格限定于企業，保險范圍為因環境污染而引起的經濟賠償；而環境公益訴訟保險的保險資格延伸到當事人雙方，更有利于緩解高額訴訟成本所帶來的經濟壓力，是公益訴訟成本在社會負擔的體現。利用商業性質保險將訴訟成本風險轉移到社會市場經濟中，如此做法無論是原告還是被告都可以將高昂的訴訟成本轉移給保險公司，通過市場自由配置資源。一方面，原告減輕了支付訴訟費用的壓力，企業分擔了風險；另一方面，發揮了保險的社會管理功能^〔18〕。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在我國尚處于理論探索和起步階段，處于由施行環境污染強制責任保險制度到建立雙向的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的過渡階段。面對環境公益和經濟公益的融合交匯，需要理性處理，平衡好各主體的相關利益。

針對環境污染問題，環境污染強制責任保險制度嘗試將企業污染環境風險通過保險予以緩解。而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則可以通過商業保險運作負擔訴訟成本，使訴訟風險最大程度地分散到社會市場中，但由于環境公益訴訟的公益性，這種分散也更加符合權利義務的分配。由于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還處在摸索研究階段，因此增設環境公益訴訟保險制度仍需要一定的時間，以及相應的試驗。在此期間，我國應當細化明確訴訟費用的收取規范，完善相應的訴訟保險規范。

參考文獻：

〔1〕陳通.宏微觀經濟學［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03：120.

〔2〕楊婷.我國民事訴訟成本控制問題探討［J］.山東社會科學，2021，（10）.

〔3〕葉勇飛.論環境民事公益訴訟［J］.中國法學，2004，（05）.

〔4〕張艷蕊.民事公益訴訟制度研究——兼論民事訴訟機能的擴大［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27.

〔5〕范戰平.環境公益訴訟中“公益”的再審視［J］.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06）.

〔6〕王雨彤.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成本高難題怎么解？建立環境公益訴訟基金制度能有效解決原告巨額訴訟成本負擔問題［J］.環境經濟，2019，（13）.

〔7〕周慶，張永利.論民事公益訴訟中原告敗訴的訴訟費用負擔——以“常州毒地案”天價訴訟費為視角［J］.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01）.

〔8〕許德風.合同自由與分配正義［J］.中外法學，2020，（04）.

〔9〕郝立杰.環境正義的現實困境及其保障機制［J］.寧夏社會科學，2019，（03）.

〔10〕何君，秦新舉.國家司法救助目的論［J］.法律適用，2019，（13）.

〔11〕常怡.比較民事訴訟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476.

〔12〕王麗萍.突破環境公益訴訟啟動的瓶頸：適格原告擴張與激勵機制構建［J］.法學論壇，2017，（03）.

〔13〕袁治軍.阿里巴巴公益基金會和它的四個“XIN伙伴”［J］.中國慈善家，2017，（05）.

〔14〕王磊.公民納入環境民事公益訴訟主體之合理性［J］.中國環境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19，（01）.

〔15〕劉漢天，劉俊.公民環境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的法理基礎及路徑選擇［J］.江海學刊，2018，（03）.

〔16〕楊朝霞.環境司法主流化的兩大法寶：環境司法專門化和環境資源權利化［J］.中國政法大學學報，2016，（01）.

〔17〕羅筱琦.訴訟保險制度再探［J］.現代法學，2006，（04）.

〔18〕衡飛玲.環境公益訴訟費用困難分析及對策［J］.河南社會科學，2019，（02）.

（責任編輯 張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