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醫家傳記情境化敘事詩學研究新構

摘要：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書寫歷史悠久，且兼具史鑒和藝術價值，是中醫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界對古代醫家傳記的關注由來已久，但相關研究集中于史料考訂評注、文體風格評析、多重價值評判、傳材文類評辨，不僅發文數量不多、學者群體不大、研究視角不夠豐富，而且忽視了古代醫家傳記作為一種特殊文類所具有的文學敘事價值，從而缺少對其情境化敘事藝術開展系統性研究。為此，基于經典和后經典敘事學研究范式，結合傳記敘事特點，該文從敘事歷史演變、理論模型構建、敘事詩學解析、敘事語境挖掘等4方面提出了古代醫家傳記情境化敘事詩學研究框架。

關鍵詞：中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情境化；詩學

中圖分類號：I207.5；K2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4）09（a）-0067-04

Towards a Contextualized Narrative Poetic Study of Ancient TCM Practitioners' Biographies

LIU Jiang， ZHAO Jie

（1. Hunan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 Changsha Hunan， 410208， China; 2. TCM Culture Research Base of Hunan Province， Changsha Hunan， 410208， China）

Abstract： Life writing of ancient TCM practitioners， which has a long history， and with both historical and artistic value， is an important component of TCM culture. Scholars have long been concerned about this special genre， but related studies have focused on historical material review and commentary， stylistic analysis， value judgments， and genre classification. Therefore， research in this field sees a small number of publications， a small group of scholars， and a lack of diverse perspectives， which not only results in overlooking the value of ancient TCM practitioners' biographies as a special literary genre， but also leads to a lack of systematic research on their contextualized narrative art. Based on the theories of classical and post classical narratology， and combined with the characteristics of biographical narrative， a framework for contextual narrative poetic study of ancient TCM practitioners' biographies is proposed from four aspects： historical evolution， theoretical model， narrative poetics analysis， and narrative context.

Key words： Ancient China; TCM practitioners; Biography; Narrative; Contextualization; Poetics

中醫藥在長達5 000多年的發展史上，不僅留下了彪炳史冊的醫學著作，也涌現了一大批燦若群星的中醫藥名家。他們醫德高尚、醫術精湛，事跡廣為流傳。在某種意義上，一部中醫藥文化史就是一部“人”的歷史[1]。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書寫歷史延綿悠長，自《史記》以降至《清史稿》，26部“正史”中有19部著錄醫家傳記，共計68篇。而散見于其他中醫藥典籍和不同時期醫家傳記專集中的醫家人物傳記則合計多達數百篇。而有關中醫藥的想象，不僅常見于中國古代文學書寫，也為現代中國文學和海外華裔文學敘事所青睞。學界對古代醫家傳記的關注可謂由來已久，但相關研究要么集于史學考訂和注評，要么滿足于解析文學作品中的中醫藥敘事元素，而疏于對古代醫家傳記自身敘事之道的挖掘與創構。為此，本文基于對古代醫家傳記研究現狀的條分縷析，提出古代醫家傳記情境化敘事詩學研究的框架。

1 古代醫家傳記研究范式回顧

以“醫家傳記”“古代醫家”等術語，《醫史》《醫林集傳》等醫家傳集名，以及著名古代醫家姓名為主題、關鍵詞、篇名，在中國知網上進行檢索，相關文獻僅有20余篇，大致可概括為如下幾種研究方向。

1.1 史料考訂評注

我國古代醫家傳記多錄于史書，最早可溯及《左傳》有關醫和與醫緩之記述，續有西漢司馬遷在其所著《史記》中為扁鵲和太倉公所作列傳，隨后各朝“正史”大多有為著名醫家作傳之傳統。后世醫家傳記專書如《名醫傳》（唐·甘伯宗）、《名醫顯帙傳》（宋·趙自化）、《神秘名醫錄》（宋·黨永年）、《醫說》第一卷（宋·張杲）、《醫史》（明·李濂）、《醫林集傳》（清·李炳芬）等亦多以史載版本為參照而編著。這一書寫模式充分反映了中國史傳合一的敘事傳統，因此，學界相關研究也多采用歷史學的方法對相關史料或語言文字進行考注。如楊士孝不僅對《清史稿》醫家傳記中的誤述個案進行了考訂評述[2]，還基于這一理念修、編、訂《二十六史醫家傳記新注》；周一謀結合實例對醫家傳記中的句讀問題進行了分析，認為句讀不明就會影響對古代醫家傳記的理解[3]；王旭光分別對明代以前的醫家傳記專著文獻和《名醫傳》進行了考論，闡述了相關醫家傳記專集的書寫特點、立傳原則與文化價值，認為《名醫傳》不僅是我國最早的醫家傳記專著，而且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醫家傳記專著；張亞妮和楊奕望在考證《醫林集傳》完稿時間及其版本史的基礎上，重點探析了這一醫家傳記的學術特色；姜可塑考察了《明史》醫者傳記文本的形成與概況、入史醫者的傳記史源及醫者擇取與書寫原則；白曜瑋和陳麗云則對《醫學源流》（明·熊宗立）國內外的現存版本和館藏情況進行了全面梳理考正，并對該書作者生平、成書背景、內容源流等作了概括介紹[4]。

1.2 文體風格評析

中國古代醫家傳記不僅具有極高的史料和文化價值，而且在敘事藝術上也可圈可點。有學者指出，古代醫家傳記在塑造人物時，通過運用“夢境及傳奇”手法，增強了作品的趣味性，使人物的形象更為豐富[5]。段鳴鳴聚焦正史醫家傳記中的“神異敘事”，并稱之為“中醫文化胎記”[6]，認為其蘊含了豐富的“文化信息和密碼”[7]。該學者指出，隨著中醫的發展、西醫的傳入，以及歷史觀念的變遷，神異敘事遭受了“污名化”而由“?！弊儭爱悺?，這一過程不僅體現了中西醫文化碰撞以及中西醫文化結構權力的變化，也是中醫文化現代性轉型的縮影[8]。馮玉榮認為醫家傳記是近代醫史書寫的重要對照標準，也是醫史的重要構成部分，因而正史和醫史形成了“互視與參證”的關系[9]。還有學者發現，古代醫家傳記以存史為目的的寫法沿襲了《史記》行文傳統，而以人情贈答為目的的寫法則類似贈序，呈現出文體互滲的現象[10]?？傊?，學界對于我國古代醫家傳記在寫作藝術層面上的評價趨于正面，如有學者稱，《醫林集傳》的編寫“體例精當、便于查閱，言語文字凝煉、醫史結合，內容完整充實、尊古不泥”[11]。

1.3 多重價值評判

學界普遍認為古代醫家傳記具有多重價值：一是較高的史料或史鑒價值，既能彌補各類醫家人物詞典的含糊其詞[12]，亦能為醫學史和醫家人物的研究提供材料[13]。二是具有文化效應或人文價值，既可激勵和啟迪從醫者[14]，也能滿足人們對名醫好奇心這一健康本性的需要。三是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對后世研究各時期醫家生平事跡與學術思想的發展過程有重要的參考價值[15]。同時，研究、評注、編撰古代醫家傳記這一學術行為本身也是對中醫藥學的發展，是一種可貴的學術貢獻[16]。需要指出的是，傳記作為文學文類雖已成為學界共識，但遺憾的是，古代醫家傳記的文學價值，尤其是其獨特的敘事藝術還遠未得到重視和挖掘。

1.4 傳材文類評辨

作為一種特殊的文類，對醫家傳記內涵與外延進行必要的辨析是開展相關研究的前提。一般而言，醫家傳記資料主要來源于歷史文獻，包括正史、地方志、筆記、詩文集、族譜、類書，以及其他類型的圖籍、散篇等；或按其性質可區分為單個醫家傳記和多個醫家傳記合集，前者又可細分為醫家自傳、他傳、標準傳記、評傳、小說式傳記等，雖然其學術性質屬于醫學史，但總的來說常被歸于史學范圍[17]。誠然，將醫家傳記歸于“史學”范疇總體上無可厚非，但這種文類劃分上的“簡化主義”往往難免“文類偏見”之嫌，也客觀上導致了古代醫家傳記的深層價值被人為忽視，從而不利于這一特殊文類的創新性研究。

總體而論，國內現有古代醫家傳記研究的發文數量不多，學者群體不大，研究視角不夠豐富，且大多忽視了古代醫家傳記文本作為一種特殊的傳記文類所具有的文學敘事價值，從而缺少對其敘事藝術開展基于社會歷史文化語境的系統性研究。

2 古代醫家傳記情境化敘事詩學之構

敘事學的發展大致可分為經典敘事學和后經典敘事學兩個階段。前者指西方結構主義敘事學，后者則包括女性主義敘事學、修辭性敘事學、認知敘事學等跨學科流派。在批評實踐中，經典敘事學關注敘事作品共有的結構特征，無需考慮社會歷史語境，因而受到后經典敘事學派的詬病。然而，在具體敘事作品的闡釋中，文本空間的敘事詩學往往與創作語境和接受語境同等重要，不可偏廢。遺憾的是，在傳記等非虛構文學文本闡釋中，敘事學的概念和模式卻長期遭到忽視，存在較為嚴重的文類偏見。在古代醫家傳記研究中，也僅有個別學者論及其神異敘事這一現象，缺乏系統的中醫敘事理論建構與批評實踐。為此，本文嘗試從4個維度闡構古代醫家傳記的情境化敘事詩學研究框架。

2.1 繪描敘事演變之軌

如前所述，自《左傳》到《清史稿》，二十六“正史”中的古代醫家傳記書寫歷史橫跨2 000多年。從《名醫傳》算起，民間醫家傳記敘事亦有1 200余年之久，此后又涌現出多部醫家傳記專書，進一步豐富了古代醫家傳記的譜系。這些醫家傳記的敘事書寫雖有清晰的傳承脈絡可循，但也帶有明顯的時代烙印和傳者個人風格。以神異敘事為例，該現象僅見于有關遠古或傳說中的醫家傳記敘事，而非貫穿始終的醫家敘事“常態”。因而，對于古代醫家傳記的系統性研究首先應以歷時之法，描繪其敘事演變的路線圖。

具體來說，宜收集整理以《史記》等二十六“正史”所著之名醫傳為主，兼集其他古籍中有關醫家傳記的篇目或民間醫家傳記專論等傳記資料，利用現代信息技術構建我國古代醫家傳記的數字化語料庫和知識圖譜。以歷時之法繪描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的歷史演變之軌，勾勒我國古代醫家傳記譜系的全景圖，從而系統地探究其敘事源流、敘事進路和時代變遷之路。

2.2 搭建敘事理論之框

如何將敘事學和傳記文學深度融合，搭建傳記敘事研究的理論框架，并在此基礎上充分反映中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的獨特性，是當下古代醫家傳記情境化敘事詩學研究的關鍵一步。為此，在厘定敘事要素、精思敘事模式、考察人物塑造之道、剖析情節安排之法、呈展時間修辭之美等文本內敘事“詩學”的基礎之上，還需深探敘事語境之因、敘事倫理之向等與“敘事情境”息息相關的文本外世界。只有聯通古代醫家傳記文本內外兩個世界，才能全面、深入、系統地開展相關研究。而在古代醫家傳記敘事理論框架的建構之中，最為核心關鍵的主要有兩個方面：

一是要重構古代醫家傳記的敘事交流情景模式。敘事交流情景是一切敘事形態的核心議題，涉及真實作者、隱含作者、敘述者、受述者、隱含讀者、真實讀者等敘事交流鏈上的全體參與者，溝連起了敘事文本的內外部世界。然而，在敘事交流情景模式上，傳記敘事不同于虛構小說，他傳與自傳亦存顯著不同。因而，需要通過比對分析小說、自傳、他傳等文類敘事交流過程之異同，重構傳記敘事之交流情景模式，從而厘清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交流情景中各參與者之間的內在互動關系。

二是要深探古代醫家傳記敘事倫理及其潛藏動因。傳記敘事建基于事實之上，對敘事倫理的要求比小說更為苛嚴。因此，需要對古代醫家傳記中的傳記事實、歷史事實、故事事實（即虛構）進行甄鑒，既要為其勾畫出理論的界線，建立一套具有較強操作性的文本標識體系，也要考察三者之間的敘事關系及敘事效果。諸如“誰在講”“在講誰”“對誰講”“為何講”“如何講”“何時講”等問題可以說事關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書寫的敘事倫理取向，深探其后潛藏之動因尤為重要。

2.3 探析敘事詩學之美

敘事詩學研究主要采用經典敘事學視角和理論范疇，涉及人物、情節、敘事時間和修辭等。

傳記以“人”為敘事核心，人物塑造或身份建構是傳記文學關注的焦點，通過對古代醫家傳記人物形象的類型學分析，可探明古代醫家傳記的身份建構取向。同時，敘事學將人物塑造方法區分為“講述”和“顯示”兩種方式，因而，可考察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在人物塑造中對這兩種方法的運用情況，并分析個案之間的差異及原因。

情節分析是敘事研究的基礎工程，古代醫家傳記兼具傳記敘事、歷史敘事和虛構想象的顯著特征。研究實踐中可以形式主義和結構主義敘事學的情節理論為參照，分析古代醫家傳記敘事中有關事件和場景描寫的特點、組合模式、發展規律等，進而歸納總結我國古代醫家傳記敘事的特定情節觀，為構建系統的中醫傳記敘事理論做好鋪墊。

敘事時間往往反映敘述者的意識形態，通常包括時序、時距和頻率三個主要的方面。深入解析古代醫家傳記敘事中的“順時”敘述和“錯時”敘述等方面的現象，可窺探其敘事目的和敘事功能。故事時間與文本時間的關系構成敘事時距，傳記作者對敘述行為在時距上的刻意安排，不僅影響敘述節奏，也事關敘事的意識形態與美學效果，研究中可選擇分析kjEn6mMXHJo6+uJwNwgjSg==古代醫家傳記敘事中對省略、概要、場景、延緩、停頓等敘述時距的運用情況及其敘述效果。敘事頻率涉及“話語”與“故事”之間的重復關系，傳記敘事中事件的重復率往往關系到傳主理想身份的建構，可基于熱奈特有關敘事頻率的理論，綜合考察古代醫家傳記的敘事頻率及其潛藏動因。

修辭的大量運用是古代醫家傳記藝術水準的重要表征之一。研究實踐中需全面歸納總結古代醫家傳記文本中的修辭類別及運用之法，探尋其敘事效果與意圖，并比較分析不同歷史時期醫家傳記個案文本中修辭運用的異同及深層原因。同時，可通過對古代醫家傳記中修辭運用的分析，從敘事倫理之維探討其敘事可靠性問題，提煉構建古代醫家傳記不可靠敘述的文本標識體系。

2.4 挖掘敘事語境之因

當前，敘事研究越來越重視文本世界與社會歷史文化語境的雙向互動。文本內敘事語法的解碼，也往往與文本外的社會歷史文化“情境”發生了更多的聯動。為此，研究中宜采用整體細讀法對古代醫家傳材進行研讀，以了解其敘事脈絡、敘事偏好、敘事結構與社會歷史語境的互構關系。

整體細讀法，以文本為依據，將宏觀閱讀與微觀閱讀相結合，打破了闡釋框架束縛。在“細讀”過程中既關注遣詞造句，又關注敘事策略；在“細讀”局部成分時，也仔細考察該成分在作品全局中的作用。具體到古代醫家傳記研究，則既考察醫家傳記個案中各敘事成分之間的相互作用，也對其具體的歷史語境加以綜合考察，同時互文考察不同時代醫家傳記作品之間敘事模式的相似性與差異；既橫向對比分析同一歷史時期醫家傳記敘事之間的異同，也縱向對比分析不同歷史階段醫家傳記敘事的發展演變軌跡，并分析其原因。

在古代醫家傳記研究中，除要從“敘事詩學”之人物、情節、敘事時間和修辭等4個微觀層面追尋相關敘事策略背后的歷史文化動因之外，還應同時從宏觀上全面考察其情境化語境，從整體上解讀和分析其敘事模式演變背后的歷史、文化、經濟、政治和社會等因素，從而將專注于文本細讀的經典敘事學與關注社會歷史語境的后經典敘事學有機統一起來，以便更好地探索古代醫家傳記書寫的時代背景和敘事演變規律，進而窺探不同歷史時期醫家傳記敘事模式流變的內在聯系，挖掘古代醫家傳記創作、演變和傳播的文化動因等。

3 結束語

開展古代醫家傳記情景化敘事研究，不僅可透視其獨特的敘事策略和規律，有利于拓展敘事學和傳記文學的研究視角和理論維度；也可以發現古代醫家傳記獨特的歷史書寫模式，有利于豐富傳記文學的研究內容；亦可深化對傳記敘事本質的認識。更為重要的是，通過古代醫家傳記敘事理論框架的探討與批評實踐，不僅可為建構具有中國特色的敘事學范式提供新素材和新思路，而且也能為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出去”，以及“講好中醫故事”“傳播好中醫聲音”“闡釋好中醫精神”開啟新視野、新路徑和新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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