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在炕桌上震顫,“嗡嗡”地響個不停。
老蔫巴盤腿坐在炕上,端起酒盅,捏著嘴唇,躲避著酒盅沿兒上的一個小豁口,抿了一小口酒,一臉享受。
手機停了幾秒,又開始震顫,大有你不接聽我就誓不罷休的架勢。老蔫巴仍然不為所動,夾了一筷子芥菜絲,見有點兒多,就抖落一些到盤里。待筷頭上只挑著兩三根芥菜絲,他才滿意地放進嘴里,細嚼慢咽,任由芥菜絲的咸味和酒的余香,在口腔中蔓延。
老婆秋華端著一碗粥進來,罵道,你聾了?說著,放下粥碗,拿起手機,準備接聽。說時遲,那時快,老蔫巴一改慢吞吞的勁兒,一把將手機搶過來,又放回桌上,說道,你手咋那么欠。
秋華蒙了,緩了一會兒,罵道,你個壞東西,快土埋半截的人啦,還有秘密?她舉起筷子,沖老蔫巴的頭打去。老蔫巴很靈活地躲過去,笑嘻嘻地說,誰還沒個風光的時候。秋華聽了,確信他變了心,五官一緊,即將撒潑。老蔫巴見老婆動真格的,慌忙躍起身子,摟住秋華的胳膊,解釋道,和你鬧著玩呢,我啥樣,你還沒數嗎?你應該知道啥事啊,咋還真生氣啦?
秋華身子一扭,掙脫老蔫巴的手臂,狠狠地盯著老蔫巴黑不溜秋的臉,怒不可遏的神情漸漸放松,轉為怒其不爭、哀其不幸。
老蔫巴才四十出頭,因平時少言寡語,走路總是低著頭,干啥都慢吞吞的,一副蔫頭耷拉腦的勁兒,所以人送綽號“老蔫巴”。秋華是個爽快人,她也常打趣丈夫說,有你這樣的人,“老蔫巴”這個古董級的名稱又復活了。老蔫巴聽了,也沒啥改變,還是一副蔫巴樣兒。
秋華坐到飯桌邊,吸溜一口粥,抱怨道,這水煮飯越來越難吃。說著,將震顫的手機扔在炕上,遠離視線,免得看著心煩。
從村委會換屆選舉開始,村里的通訊熱了。原先手機一天都不響一下的村民,現在電池都開始損耗了,各家的門檻也似乎要被人踏平。
兩位候選人一改平日里的高冷,都舉止謙卑,見誰都一臉關懷的表情。“門下食客”也積極運作,凡是有選舉權的村民,幾代的族譜都被翻找來,列舉出層層親屬網,Z2whkuP4uxh/lW8LoAzlBoYHRH5j5+GeRgJp/AcW+I0=甚至連失傳的圖騰都給挖掘出來。
秋華知道這事兒,她剛才聽手機響,猜到必是拉票的,便勸說老蔫巴,識時務者為俊杰,敷衍一下也是聰明人。老蔫巴說啥也不接電話,他認為,選村委會委員就是為村里服務,卻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鬧得村民精疲力盡,這叫什么事兒!
兩人正說著,院門外有人高喊,老蔫巴,在家嗎?話音未落,院門被推開,進來的是朱錚,老蔫巴的“鐵磁”。朱錚輕車熟路地走進屋,見老蔫巴兩口子在吃飯,不悅地說,打電話咋不接?
秋華嘴犀利,回道,你來打擾啥?朱錚哈哈幾聲,他不敢惹秋華,轉向老蔫巴,問道,忙什么呢?半天不接電話,我還得親自跑一趟!
難得清閑,修心養性呢。老蔫巴回復道。
啊!哈哈,真會生活!不打擾你清修,我直接說事兒,你選炳富一票。
為啥?
不為啥,你也懂,我靠炳富吃飯,我倆又是哥們兒,這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嗎?
他炳富能做啥?只會往自己碗里添飯。老蔫巴加重了語氣。朱錚沒料想他會這么說,忙解釋道,不能這么說,事成后炳富會請你吃飯的。
我哪天不吃飯?吃一頓飯,管不了一輩子。我選他,村民能得到什么實惠?
給錢,一票能給你三百元呢!你們兩口子共計六百元。
老蔫巴把酒盅一蹾,無視酒盅裂大的豁口,說,你當我不知道?他花錢爭村官,還不是為了再弄些油水,一點兒沒想過為村民作貢獻。
這個你別管,你就投他一票,以后,你有事說話。
你這人就是別扭,做人要活絡。
我倆這么多年的哥們兒,選不選,你給句痛快話,五百元一票,當天派車接你。
老蔫巴用手指來回摸索著酒盅的豁口,聽他說完,堅定地搖了搖。
好你個老蔫巴,咱哥們兒是白處了。朱錚一甩胳膊,摔門走了。
陳光平,你要干什么?秋華平時很少對著丈夫吼叫,今天,她實在看不過去,怒吼一聲,人情世故,你咋就拎不清呢?
老蔫巴扣下酒盅,沖老婆一笑,說,對,我叫陳光平,不叫老蔫巴。我要報名競選村委會委員,我的宣言是:我當選,就自掏腰包,為村里打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