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我在另一個城市（組詩）

土 話

在舞臺上，用土話演戲大多是喜劇

只有身在他鄉，土話才顯得莊重，濕潤

尤其是小酒館里的唱念做打

母親說不了普通話

一輩子都是“煎餅腔”

但正是這個腔調，在我最冷的時候

既保暖，又扛餓

今晚，我在另一個城市

過去，月亮是很大的

用懷抱碰一下河面

受驚的蘆花便搶著開放

今晚，我在另一個城市

這里的月亮小了許多，看起來很輕

輕如那一年，別在胸前的一朵小花

對月亮來說，沒有不該照亮的地方

被月光朗照的土地呀

收下了所有的好與不好

螻也罷，蟻也罷，都很生動

雨也罷，雪也罷，都是收成

我們在改變或被改變著，唯月色不改

似乎它從未想成為萬丈霞光

趁月色干凈，我要完成一個儀式

合掌叩向

在水洼里完成葬禮的飛蛾

從荊棘堆里長出的野草

還有月亮背面的那些人

包括仿佛還在讀小書的母親

早 春

開年的第一粒小飛蟲在我的手背上

走兩步就亮一亮翅膀

絲毫沒有想飛走的意思

我彎下身子把它輕吹到草葉上

告訴它，春天比我的手背大得多

告訴它，我手溫暖，但不是你的家鄉

身在長島

去長島看海，要從海中經過

中秋的長島，比天深的是海

比海深的是天

在長島，太陽和月亮是一個人

白天，她站在桅桿眷顧蕓蕓萬物

晚上，她伏于落帆撫慰世間波瀾

脫去所有附著，隨波逐流

我確信，我是海的后裔

我的眼睛像海水一樣清澈

我的淚水像海水一樣咸澀

住在長島民宿

能聽到主人浪濤一樣的心跳

能感覺她的熱情

像蒸熟的蟹一樣通紅

長島人出海

身上沾滿了人間煙塵

長島硬實，但從未停息過顛簸

臺歷收攏了翅膀

它寂寞地坐在桌角

當我打開扉頁，一張張翻開時

它像一只白鳥，展開雙翅

背過星辰，聽見過麥子灌漿的呼吸

大雪時，在你的視線上蹲守

雨水中，趴過母親的墳頭

2023年，冬月的最后一天

子時，它收攏了翅膀

在最黑的時候，顯出異常的白

果 盤

在茶館或咖啡屋，會點份果盤

黃的橘子，紫的葡萄，粉的蘋果，白的雪梨

像春攙著春、夏挽著夏坐到了一起

大多數的人會拿牙簽或塑料小叉

伸向自己愛吃的那種

而我喜歡從酸到甜到更甜，依次品味

盡量讓時間在唇齒間更久更黏稠些

就像這一生

要酸就酸得破相，要甜就甜得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