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穩定是個偽命題

互聯網出現了一個新詞——“卡皮巴拉”，它是英語capybara的諧音，意思是水豚。水豚被認為是“精神狀態最穩定的動物”，無論外界發生怎樣的變化，它們都維持一副不變的表情。它們因為情緒少有波動或者波動難以被外界捕捉到而備受追捧。

然而，我們真正追求的是情緒少有波動的“穩定”嗎？這種追求真的符合我們的情感規律嗎？情感體驗和表達、情緒的波動是我們體驗世界、發現自我的一種方式。在情緒波動中，我們能夠更好地認識自己，感受世界。沒有情緒波動，我們甚至不知道什么才是我們真正喜歡的，什么是我們厭惡的，也不能理解他人的情感體驗與需求。換言之，情緒波動也是人類交流的一種語言，我們通過情緒波動理解、傳達我們的喜怒哀樂，也接收、理解他人的喜怒哀樂。試想一下，要是大家都追求所謂喜怒不形于色的情緒穩定，比如成績出來，考差了不能哭，考好了不能表達開心，世界會變得多么無趣而難以理解。

《莊子·逍遙游》中有這樣一段記錄：“宋榮子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數數然也。”宋榮子的狀態令人震驚。世上的人們都贊譽他，他不會因此越發努力；世上的人們都為難他，他也不會因此而更加沮喪。他清楚地劃定自身與物外的區別，辨別榮譽與恥辱的界限，不過如此而已。要說情緒穩定，宋榮子應該算得上絕對的實力派啦。他不在乎他人的想法，不在乎榮辱得失，即使是這樣的人，莊子也說他“未數數然也”。為什么呢？答案在接下來的文段中。“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 列子能駕風行走，那樣子實在輕盈美好，而且十五天后方才返回。他免除行走的勞苦，是因為他有所依憑呀。

對，就是“猶有所待”。我們的情緒，不正是來源于我們的依憑或期待嗎？當依憑足時，我們的期待就可能得到滿足，我們就會獲得正向的情緒；當依憑有所欠缺，期待得不到滿足時，我們就會產生負面情緒。一個人能夠保持情緒穩定有兩種可能：一是內心的期待和欲望得到了滿足，沒有積累負面情緒；二是能夠合理地紓解自己的情緒。當期待得不到滿足的次數多了，積累的負面情緒就需要紓解。而有些人沒有紓解負面情緒，而是把情緒藏在心里，抑制了自己的情緒，負面情緒轉化成精神內耗。

精神內耗的人表面看上去情緒非常穩定，可表面是波瀾不驚，而內心則是驚濤駭浪。明明很累，很想逃，很想說“我不要”，但卻不敢、不能、做不到，過于在意外界的看法，過于追求表面的情緒穩定，而不敢正確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一味地追求情緒穩定，實則是一種內耗，也是情緒不穩定的一種體現。

曾看過一個這樣的視頻，女孩和同伴在等了三十分鐘卻等來一份帶著腥味的面時，向老板抱怨了一陣。同伴指責她情緒不穩定，且因女孩的行為讓他覺得丟臉，而選擇離開。女孩看到同伴突然離開，情緒就崩了，開始放聲大哭。這個女孩真的情緒不穩定嗎？在我看來，這件事并不能體現她情緒的不穩定。相反，是她的同伴情緒不穩定，在聽到女孩對店家提出合理的訴求時，他害怕丟人，選擇逃離。這個逃離的舉動表面看是情緒穩定，實則是不斷內耗而累積起的負面情緒的爆發。平靜的離開只是表面的平靜，其內心卻是翻江倒海的。

泛濫的情緒正如滔滔不絕的洪水。面對洪水，有人選擇加高堤壩，哪里要決堤了就往哪里堵，堵則生癰，塞則積淤。一味地抑制、掩蓋，短時間內看不出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堤壩越修越高，河床也越積越高，形成了地上河，就再難堵住了，終究會導致更加猛烈的情緒大爆炸。而有的人選擇合理疏導，把情緒用各種合理的方式表達出來，負面情緒也在逐漸減少，并像水流般去了別處，心中沒了堵得慌的情緒，人也就跟著平和起來。

紓解情緒的方式有很多種，發瘋文學便是其中的一種。其方式是在互聯網上大聲疾呼，用各種夸張、扭曲的語言表達自己強烈的情緒。這樣既沒有傷害他人，也紓解了自己的情緒。把情緒表達出來，沒有內耗，文字中也沒有攻擊、辱罵他人的語句，讀者看到也只是會心一笑。或許還能給讀者帶來一絲絲快樂，這不是一舉兩得嗎？

“忍”字與當下所謂“情緒穩定”的意思非常相近。關于“忍”的諺語、警句也挺多的，如“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當代年輕人將其改寫為“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不忍了”成為當下發瘋文學的來源和主題之一。網上隨處可見如“在討厭的親戚面前發瘋”和“回懟多嘴的鄰居”等資訊。一部分網友認為這是情緒不穩定，但相比于精神內耗，這種“發瘋”可讓人直接表達自己，向不喜歡的事物直截了當地表達了不喜歡，同時杜絕了再次被不喜歡的事或人打擾的可能性。如果一味選擇“忍”，除了自己生悶氣、精神內耗外，你的“退一步”可能會導致對方的“進一步”，也許下次這些事情還會找上你，使你越想越氣，一直累積負面情緒，直至情緒崩潰。

情緒不穩定、“發瘋”正是自我態度的表達，抒發自己的不滿，強調自己的訴求。現代社會中，年輕人面臨著升學、工作、人際交往、父母期待等問題的多重困擾，有時也會遭遇不公，不得不直面理想與現實的落差。這時激進、“瘋狂”一點表達自己的不滿、發泄自己的情緒也不是一件錯事。反而逆來順受、麻木以對才是喪失了對世界熱忱的體現。這些激進、不穩定的情緒正說明了我們對未來抱有美好的期待，是我們作為具有鮮活生命力和感知力的人的證明。

我們追求的情緒穩定是一種動態的穩定、積極的穩定，而不是內耗的穩定、忍讓的穩定。在這種狀態下，我們既能接納自己的情緒波動，及時紓解自己的負面情緒，并從中汲取力量和獲得成長，也能靈活地調整自己的情緒狀態，適應不同的生活場景，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就算做不到情緒穩定也沒有關系，接納自己的情緒，允許偶爾的情緒不穩定的發生，感受情緒波動中自我的存在，調整自我至舒適的狀態。如果某些人或某些事物使你合理的期待落空太多，那就遠離這些人或事物。“失敗是成功之母”，情緒不穩定也是情緒穩定之母。在一次次的情緒管理、調節過程中，只有積極應對，我們的心理素質和情緒管理能力才會一步步提升。

只要能促進我們成長，能適應社會的發展并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哪怕被說情緒不穩定又有什么關系？能夠接受被指責情緒不穩定，又怎么不是一種情緒穩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