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休息的日子里,我一度睡眠不足,難以從工作的壓力中解脫出來,逛魯迅公園可能算是我這段不長的時日里做的最有意義的事。可踏入公園,看著此前潔白粉嫩的櫻花早已被一片茂盛的墨綠樹葉取代,我只覺春天已漸趨消逝,心中不免有些傷感。
暮春時節,梅花謝了,玉蘭謝了,海棠謝了,櫻花謝了,許多屬于春天的花都謝了,樹葉卻鮮綠如洗般發著光。尤其是若綠云一般鮮亮的雞爪槭,于幽深道路旁掩映,于豆綠色溪流邊默立,一切恰如其分的模樣。更別提那一樹繁花的八重櫻,粉嫩的花瓣繁密地落滿地下,我駐足樹下,靜立良久,仍接受不了時光飛逝,心中的失落與弄丟重要東西之后的感受無異。
春日清晨的魯迅公園,天空有些陰翳,耳邊有些嘈雜,偶爾的鳥鳴也淹沒在大爺大媽的說話聲或外放的音樂聲中。信步至湖邊,一頭白發的大叔抱著吉他彈唱郝云的《活著》,弦響清脆,聲音低沉,吸引著路人駐足聆聽。我也停下腳步,放空自己,甚至在這歌聲中幻想起若干年后,我也許也會擁有一把吉他,在無數個無聊的日子練習著,獨自彈唱著,度過這悠悠歲月。
每次去魯迅公園,我總要去先生的墓地拜謁的。外面很喧鬧,那兩棵蔥蘢的廣玉蘭下,先生靜靜地躺著,我的心也是靜靜地回想著先生的文字,從中獲得精神的慰藉。

當我在公園流連時,我會如此想象,如果魯迅不曾在這里生活過,不曾埋骨于此,我初來上海時不在這里生活和工作,我大概不會一次又一次走進魯迅公園。除了父母尚在的故土、西湖深山中的三天竺,還沒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如此深深地懷念,身體和心靈常常回歸,始終留戀。
魯迅公園像許多城市公園一樣,少有年輕人光顧,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在公園散步聊天,讀書,玩樂器,鍛煉身體。當我循著宛如銀鈴般清脆的鳥鳴聲邁上臺階,登上樹木茂密的小山時,記憶卻無端地把我拉回前次于公園散步的彼時彼景。
我記得如堆雪般綻放的梨花樹下,飄下來了星星點點的細碎花瓣,樹下長椅上倚斜著兩位老人,二人并不交談,只是盯著不遠處的某個角落,就那么一直看著。我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那樹丫上竟然掛著幾個鳥籠。
籠中鳥兒頭頂一點斑白,一身素綠的羽毛,在上下跳躍著,發出悅耳的叫聲。當我走近鳥籠時,那鳥兒明顯慌了,停止了鳴叫,跳躍的頻率越加頻繁了。我即刻離開了它,心中難免有些憐惜。此時此景,密密匝匝的梨花也已被一樹新綠替代,鳥籠卻還掛在那里,只是這次我走近,它們竟毫不在意,仍熱情歌唱,不知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還是在歲月中悄然完成了新老的更替。
湖邊,柵欄邊,小路邊,那萬花零落后僅存的杜鵑綻放出一片片嬌艷的紫紅色,在萬綠叢中顯得風姿綽約。但這些杜鵑總會讓我想起西湖深山中偶爾遇見的只在山谷中悄然綻放的艷紅杜鵑,是那么的野性、奔放、自然,那些自由的身影是這園中杜鵑不可比擬的。
每次去魯迅公園,我總是要去湖中小島上坐一坐。就坐在湖堤邊的石頭上,望著彼岸的亭子樹木暗自出神,那時我尚有熱情。
幾年前的工作日早晨,我也會坐在這里讀一會兒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讀到時間差不多了,便收拾東西前去上班。即使只是擠出來的一小段時間,我亦開心快活,生活充滿希望。
兩年前的夏秋之交,湖水清澈見底,滿目皆是水草招搖,我仍是坐在這處,憂傷地看著那些飄動的水草,發誓一定要盡早結束顛沛流離的生活,重新融入社會。可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我還是萎靡不振,一直到冬天來了,天氣變冷了,我才結束那段荒誕的生活。
如果沒有花落,便沒有下一個花開;如果沒有今天的春去,亦沒有下一個春來。我突然想到不久前在網上看到的一個健康理念——“公園20分鐘效應”,驚覺我早已在每一次踏入魯迅公園后都收獲了自然的饋贈。這公園的一角一落,都在無形中給予我力量。
魯迅公園,不僅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亦成為我最寶貴的那處精神療愈地。
當我經過豆綠色的溪水旁,往出口走去時,偶然看見一位老人在溪邊綠柳下的長椅上安靜地翻閱書頁。那一刻,我拋卻了初入公園時的失落,忘記了那些往昔的記憶,忘記了人來人往的喧鬧,我仿佛看見了最初那個享受閱讀的自己。
“公園20分鐘效應”
公園突然備受青睞與發表在《國際環境健康研究雜志》上的一項研究密切相關。該研究顯示,每天在戶外待上一小段時間能夠讓人感到更加快樂,即便不做運動,只是每天到公園待上20分鐘也能讓人狀態更好。自然環境有助于減少壓力,改善情緒,緩解注意力疲勞。在公園里享受片刻愜意,屏蔽生活的煩惱和瑣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