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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3年,郭永懷逝去的時間,就和他存在的日子一樣長了。見過他的人越來越少,聽說過他的人越來越多。
n我國23位“兩彈一星”元勛,多少都有過隱姓埋名的經歷。郭永懷是其中唯一一位橫跨核彈、導彈和人造地球衛星三大領域的專家,是唯一的烈士,也是為數不多出身農村的科學家。
n南開大學物理學院的新生每年都要排演話劇《永懷》,可是,要理解這位“另一個時代”的科學家校友,并不容易。他的時代似乎離我們太遠了。
n為了了解郭永懷,南開大學物理學院《永懷》話劇的創作者之一史歆祺去了研制原子彈的青海221基地,她這樣形容原子彈試爆的環境:“很不現代,一看就是沒錢才那樣弄的一個土墻。”
n話劇排演中,史歆祺發現最難的不是大量對白,而是演繹條件的艱苦——人在那樣困難的環境下,是用一種怎樣的情緒和精神在說話的?
n“喝堿水、住帳篷、煮野菜……這一段很難排得出來感覺,大家都沒經歷過。”史歆祺說,“你能感覺到,這個時代的人,就是演不出那個時代的難。”
n他們不得不引導年輕的演員們去想象。在高原冬季住帳篷,早上醒來,要先用手捂著按摩一會兒,才能睜開眼睛,因為眉眼上都是霜凍。
n饑餓一度成為原子彈研制工程的最大障礙。在《為國鑄盾——中國原子彈之路》一書中,對當時的情況進行了描述:當時科學家每餐只能吃到一個饅頭、一角錢的干菜湯。附屬電廠的職工用變壓器泄漏出來的油炸青稞面吃。饑餓使人便秘、浮腫,核武器研究所將近一半的人得了浮腫病,腳腫到穿不進布鞋。
n高原的冬季漫長,郭永懷一行曾在巴丹吉林沙漠深處進行了一個月的核彈試驗。54歲的郭永懷坐在一輛沒有暖氣的吉普車里,每天顛簸行進4個多小時。戈壁灘上沒有帳篷,所有人席地而坐,啃著凍饅頭與咸菜,配著從兵站要來的一暖瓶熱水當午餐,郭永懷也是如此。
n1909年,郭永懷出生于山東省榮成市滕家鎮西灘郭家村。在這之前,日軍已從榮成灣登陸,北洋水師全軍覆沒,威海開始了長達32年的殖民地歷史。
n10歲那年,父親將郭永懷送往一個名為石島的小鎮讀書,直至考入南開大學。
n當時,郭永懷對光學產生興趣。畢業后,他感到所學不足,又繼續攻讀研究生。
n研究生還未讀完,郭永懷有了參加“庚子賠款”留學生考試的機會。
n到了再一次選擇報考專業的時候,他終于明白,學物理離國家當前需要太遠,因此把學航空作為一條救國之道。他第一次報考未成,隔年再次報考,終被錄取。
n1940年8月,戰亂把漂來漂去的郭永懷送上郵輪。他曾回憶說:“我是因為自感救國無門,帶著慚愧的心情跑到了國外……(這)是我生活的轉折點,決定了自己以后要走的道路。”
n大洋彼岸,是一個豐富的世界。
n1945年,郭永懷的博士論文《跨聲速流動不連續解》破解了聲障這一世界難題,促進了超聲速飛行器的設計。他應邀到康奈爾大學擔任航空研究院副教授,迎來了他在學術上最突出的10年。
n在康奈爾大學任教期間,郭永懷月薪800美金;他享受帶薪休假,有半年時間去國外講學或旅游;他住在一個獨棟別墅里,買了輛汽車;他喜歡上古典音樂,買來一個老式留聲機和很多唱片;他還對郵票產生興趣,有好幾本集郵冊……
n《蠶絲:錢學森傳》中寫道:“回國意味著要放棄一個在備受支持的環境下與一流人才共同解決最前沿問題的機會。”
n郭永懷的想法是,“當自己到了國外,看到美國一些情況,更使我感到自己祖國的落后”。他時常在想,“自己的祖國什么時候可以變得和人家一樣,具有高度發達的科學、文化和工業水平……”
n1955年,郭永懷升為正教授。同年8月,中國在日內瓦會談中取得外交勝利,美國取消了禁止中國學生出境的禁令。“我就在那個時候,作出回國的決定。”他說。
n“美國的許多朋友勸他,康奈爾大學教授的職位很不錯了,孩子將來在美國也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郭永懷的妻子李佩曾回憶說,“不勸倒罷,勸的人越多,老郭越來火,他說,‘家窮國貧,只能說明當兒子的無能!’”
n1956年,郭永懷一家踏上歸國的輪船。
n在錢學森、郭永懷回國的前10年,美國飛機制造業急速發展,而在中國,汽車工業才開始起步。至于航空工程,“既沒有研究工具,也沒有研究設備”。錢學森曾寫道:“我們首先意識到,當前最緊迫的問題是教學,而不是馬上進行獨立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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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回國后,郭永懷任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副所長。由于錢學森任務繁重,郭永懷實際成為力學研究所的主要領導人。后來的北大力學系教授溫功碧回憶,每當他敲門進郭永懷的辦公室,“他總是馬上從辦公桌起身走到門口的小黑板前,等待我的發問,然后在小黑板上開始回答我的問題”。
n郭永懷曾對回國后指導的第一批研究生寄語:“我們回國主要是為了為國家培養人才,為國內的科學事業打基礎,做鋪路人。我們這一代,你們以及以后的二三代要成為祖國力學事業的鋪路石子。”他的學生、上海大學教授戴世強后來常常自問:“郭先生讓你做鋪路的石子,你做到了沒有?”
n1960年,錢學森推薦郭永懷秘密參與原子彈的研發工作,郭永懷負責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結構設計、強度計算和環境試驗。
n很少有人知道郭永懷在參與這項工作。力學研究所的眭璞如在《郭永懷紀念文集》中回憶,在一次討論調整研究課題的會上,業務處要把郭永懷主導的一個題目以“無明確應用目標”為由撤銷。“郭所長靜靜地聽著,直到最后要定案時才緩緩地站起來說:‘我一直不說,不是我不想說,而是不好說,現在我不得不說了,這個題目不能撤,這關系到同位素分離的關鍵技術’。最后加重語氣說:‘這是為窮人也能造原子彈!’”
n1965年,中國科學院收到一封信:“本著總理節衣縮食、勤儉建國的指示,現將早年在國外的一點積蓄和幾年前認購的經濟建設公債共 48460余元奉上,請轉給國家。”落款是郭永懷和李佩。據說當時2000元就能在北京買下一座四合院,一個普通工人每月的工資也就二三十元。
n在回國后的12年里,郭永懷身兼數職。1968年12月,郭永懷結束西北的熱核導彈試驗準備,乘飛機返京,飛機在降落過程中失事。人們在火中發現了兩具緊緊抱在一起的遺體,那是郭永懷和他的警衛員牟方東。眾人奮力將他倆分開后,看到中間夾著一個完好無損的公文包,里面裝著試驗的資料。
n周恩來聞訊,指示《人民日報》發布訃告。因工作涉密,訃告言辭簡略:中國共產黨黨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郭永懷同志,因不幸事故犧牲,終年59歲。郭永懷同志在從事科學技術工作中,做出了貢獻。
n如今,在中國科學院力學研究所主樓的草坪中,佇立著郭永懷的塑像,下方埋著郭永懷、牟方東、李佩的骨灰。墓碑上寫著:“一對伉儷,兩種傳奇。懷瑾佩瑜,師表后繼。”
n(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