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溫州,一提起冬至,和麻糍必然是分不開的。牙牙學語的小孩子,會上班掙錢的大孩子,在家帶“神獸”的老孩子,提起麻糍,誰不是嘴里就立刻生出一種甜膩嫩滑、糯香柔韌的感覺呢?把熟糯米放在石臼中搗成面團,再用手捏成小塊裹上紅糖粉,光看沒裹粉前那如同果凍的乳白光滑之外觀,就夠讓人興奮、嘴饞了,更何況是帶著有吸引力的甜膩,大團大團地往嘴中塞呢!
童年住未拆遷老式小樓的我,那天喜得快發瘋了!天剛蒙蒙亮,天空中不時掠過黑影,麻雀在枯樹枝頭叫。此刻萬籟俱寂,風聲陣陣,而我早就蹲守在蒸了一夜的糯米鍋前,看著那朦朧的煙氣往上飄。七點多,長輩們也起床來打麻糍了,我興奮得上躥下跳,口中也咽了不知多少唾沫。
遠方出現金光,門前小巷中粗糙的大石臼已擺好,幾個鐵盆閃閃發亮,一群穿睡衣的人圍在邊上——“來了!”大舅抬著巨大的木籠走來,蒸氣一路飄散,我也一路追。只見他在臼前用力翻轉木籠,“啪”,一塊巨大的白團子落在石臼中,如同一塊無瑕的白玉一般,剛蒸過“桑拿”的它散發的絲絲香氣環繞左右。此刻,三舅馬上掄起大木棰一下一下地砸,而二舅則不停地用蘸過水的手翻轉白胖的團子,好讓每一面都能被打到。甩甩汗珠,理理頭發,挽挽袖子,一棰棰的擊打中,啪啪聲匯成了一首交響樂。這不光捶在團子上,還捶在人們的心上,激動不已。
俄而,一些小米粒飛出,外祖母往其中倒入了一碗熱水,既為了不讓團子黏住石臼,又為了洗凈雜物。我從人群中擠入,眼睛發著光,暢想著麻糍的美味。沒過一會兒,那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糯米合成了一個巨大的“果凍”。人們笑著圍觀,有幾個阿姨還拍照發了朋友圈,談笑風生,是最美的瞬間。
日光灑滿大地,使人暖烘烘的,心中暖流回蕩,每個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長好長,如同我們心中的快樂也被拉得很長很長。我試著抬起大棰,雙手握住粗大的手柄,深吸一只氣,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卻怎么也抬不起來。我憋得面紅耳赤,連小肚子也鼓了起來。外祖父見我抬不動,笑呵呵地走來幫我抬起。可他剛一松手,棰子就又與石臼來了次親密接觸,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我很好奇冬至為什么要吃麻糍:“公公,為什么要吃麻糍呀?”
“以前,人們還過著秋收冬藏的生活,冬至做麻糍,是對上天的感謝。而吃一個麻糍,就代表大一歲哦!”
“哇,那我就多吃些!我吃五個,你和外婆吃不得甜的,各吃一個,舅舅他們一人兩個,共三十二個。總共三十九個,對嗎?不不……我吃七個!”
……
巷子中的歡笑聲隨清香淡去,一陣甘香濃郁的紅糖味吸引了我。跑進廚房,只見外祖母佝僂著背,用如同干樹皮的手在煙氣氤氳中捏小麻糍——把大白團子搓成一條,底面半徑約兩厘米。再虎口成圈,把長條塞入,用另一只手揪下一小塊,不停重復,無數個白胖的“小孩子”就可以在紅糖粉中打滾了!我踮著小腳,一臉天真地看著,咽了咽口水,偷偷伸出手去——
“哎,晚上再吃!”
“我餓……肚子咕嚕咕嚕的。”我拍拍癟肚皮。
“桌上有面包。”說著,那一大盆白棕相間的誘人麻糍也被放在高處。我嘟著嘴,望著外祖母遠去的背影。
只能想象了,那“小胖孩子”蜷著身,蓋著棕色被子,在盆中祥和地睡覺。若紅糖多了,會膩……捏一下肯定很軟,像QQ糖……斜倚在桌邊,我瞇著眼,暢游在“太虛幻境”中,與那小麻糍一同玩樂……
窗外的臘肉在暖陽下反射出誘人的光澤,煙氣裊裊,商販都推著小車出來擺攤,耐不住性子的鞭炮聲響起,大街小巷熱鬧了起來。霞光交相輝映,一條條金絲帶飄在空中。我拿了桌上大碗中的一個麻糍,優哉游哉地品。而那些聲音早已不入我耳。
剛入口,紅糖粉迅速化開,苦澀回甘,甜得發膩。但再咬一口那冰滑糯軟的團子,淡淡清香便遮蓋一切,可謂絕世美味!才幾分鐘,那大盆已是空空如也。坐在椅上,吸著指頭又摸著肚皮,一桌佳肴也奈何它不得。夕陽欲頹,紅色漫天,暖得令人心曠神怡……
坐在大堂,盆栽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長,金絲帶婉轉輕柔,地面反射歲月的光匯成了一個耀眼的白團子,眼前不禁又浮現起了當年………
我愛家鄉——冬至的麻糍。
(指導老師:郭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