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知寒,1994年出生于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先后出版有《一團堅冰》《借宿》《黃昏后》等小說集,是文壇新生代小天后,在短短三四年時間,拿到了國內多項文學大獎。2021年1月,她獲首屆“黑龍江省文學藝術英華獎”(蕭紅青年文學獎);2022年8月,她憑借短篇小說《水漫藍橋》獲“青花郎·人民文學”2021年度新人獎;2022年11月,她獲第十二屆丁玲文學獎(小說類新銳獎);2023年4月她被評為二十四屆《當代》文學拉力賽2022年度青年作家;2023年5月,她的小說《百花殺》獲第八屆華語青年作家短篇小說獎;2023年10月,她的短篇小說集《一團堅冰》獲第六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首獎。
《一團堅冰》是一部中短篇小說集,共9篇,以短篇為主,只有第一篇《連環收繳》為中篇。9篇小說寫的都是東北故事,準確地說,是作者家鄉齊齊哈爾的故事,她的另外兩部小說集大致也是如此。這讓很多人聯想到以“鐵西三劍客”(雙雪濤、班宇、鄭執)為代表的新東北作家群,并把她列為其中的一員,認為她是鐵西三劍客的接力者。實際上,這種歸類有些牽強,因為楊知寒并沒有像“鐵西三劍客”那樣,重點描寫當年東北工業衰敗、企業改制、工人下崗等集體記憶,她選擇的敘述對象往往是她所熟知的一個個邊緣化的個體,是“無外乎作為一個渺小的個體對世界渺小的觀照和參與”,“《一團堅冰》寫出了小城的粗糲感與煙火氣,使故事回到了它生長的土地。當下‘東北文藝’持續火熱,楊知寒似乎是獨特的一支……”由此看出,楊知寒對東北的書寫是另類的。仔細閱讀,會發現該書有以下幾方面特征。
精細的主觀感受
作家與普通人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其對外界的感受不同。作家能夠感受到一般人感受不到的東西,優秀的作家對外界的感受更是細致入微,準確真切。人在“悶悶不樂”時是什么樣?大多數人可能通過面部表情來描寫,但楊知寒在《一團堅冰》中是這樣寫趙小濤的:“他的悶悶不樂表現為動作遲緩,對其他聲音充耳不聞。”她還借趙小濤寫體育老師追求班主任李老師時獨特的戀愛表現:“大家只能看見體育老師面對李老師時,說話會結巴。但察覺不到李老師走后,他再跟我們說話,會把解散說成再會,把集合說成重逢。”體育老師“胸前的哨在每回見到李老師后,都能吹出鳥叫”。
人的主觀感受不是感覺,它是人對外界事物的映象進行人為加工后的產物,是人的經驗總結,是文學作者是有意觀察得來的經驗總結,是一種文學思維鍛煉的結果。這和人的年齡大小無關,普通人沒有這個訓練,對外界事物是寫不出精細微妙的主觀感受的,楊知寒卻做到了,她說過一句話:“寫小說主要靠觀察和感受力。”
自然的意境營造
讀楊知寒的小說,會自然而然地被引入到她所營造的意境之中,認為她寫的世界是真實的,是似曾相識的。小說的意境營造是通過對人物的塑造、環境的描寫、情感的表達呈現出來的,它不一定是連篇累牘的描寫和陳述,而主要是用一定的關鍵詞把關鍵事物組合起來,三言兩語就把氛圍營造出來,具有電影蒙太奇特點。楊知寒說:“我給自己定的任務是做一個剪輯師,現實中的事情,我趕上了,有的參與,有的沒參與,我會選取那些讓我觸動的時刻,把它們組合起來。”
在小說《一團堅冰》中,作者對黑網吧的外部環境是這樣描寫的:“網吧位于過去一條還算繁榮的商業街上,樓房下頭把角的位置。開業時的紅地毯還鋪在臺階上,不再鮮明,像一截漫長的果丹皮,紅是暗紅的。”“黑夜中,看見星域網絡世界的招牌閃著藍紫色的光,光點走在規定的軌道上,到了域字卡頓,再到網字亮起,總覺得它是在克服一個小小的困難,繼而走上坦途。”作者通過對網吧的位置、暗紅的地毯、網吧的招牌等細致描寫,讓讀者感受到了黑網吧的外部環境,也讓讀者想象到網吧里面的世界,很有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新感覺派風格,也有19世紀70年代末法國自然主義文學的痕跡。
自然的意境營造,也是作者對小說氛圍的創造,讓讀者有很強的帶入感,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作者似乎在這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她說:“在我的寫作標準里‘氛圍感’是很重要的一環。”
鮮明的地域特征
“東北是我的文學母地。”楊知寒如是說。在楊知寒筆下,讀者隨處能找到她描寫的家鄉自然地理和人文歷史。嫩江、勞動湖、龍沙公園、大乘寺、馬戲團、百花園批發市場、齊齊哈爾冰雪世界、齊齊哈爾特色飲食烤肉,等等。楊知寒經常把冬季作為故事發生的時間背景,因為冬季更能體現東北的氣候特點和地域特點。如果讀者手里有一本楊知寒的小說集,可能對東北,特別是齊齊哈爾有更多了解。
鮮明的地域特征還體現在人文環境方面。東北人的豪爽大方、樂觀幽默,東北人的家長里短,在楊知寒的筆下,都有栩栩如生的表現。讀楊知寒小說的某些段落,有時就像讀脫口秀和東北小品的臺詞,可讀性強,過癮。《瑞貝卡》中寫道:“她(母親)看我一會兒,嘴角釀出笑意,輕聲說,你是不能了,把你扔羅布泊都能給自己做出三菜一湯,有個駱駝,你都得想法給卸塊兒了。行,你這樣媽放心。”“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咋了,老丁,你得抑郁癥了?我媽抬頭不語,眼里有蒼涼和恍惚,又滴答下兩行眼淚,說她上午跑了趟醫院。我說,確診了?啥時候抑郁的,咋不和我說。”“我”在錢塘江邊坐著,一位老人“演奏馬哮喘版本的《賽馬》”,“老頭兒的《賽馬》拉得他累,聽眾也累,馬更累”,機警、俏皮的文字,讀后令人忍俊不禁。
鮮明的東北自然和人文環境,無形中成了楊知寒作品的加分項。正像蕭紅離開東北,創作了大量東北題材的優秀作品一樣,身在杭州的楊知寒,同樣以家鄉東北為創作源泉地,距離也許讓她們對家鄉的記憶更加刻骨銘心。
冷靜的人性剖析
魯迅用銳利的解剖刀剖析了人性的丑與惡,揭示了人性的光明與陰暗,并對社會現象和人性的弱點進行了無情的批判,他的小說和雜文為后人理解人性提供了寶貴的思考和借鑒。楊知寒不僅在創作手法、藝術表現上,對魯迅有所繼承和借鑒,在創作主旨的表達上,也一定程度上吸收了魯迅的思想精髓。
小說集《一團堅冰》中的第一篇《連環收繳》很難讓讀者鼓足勇氣閱讀第二遍,原因是作品字里行間對人性的丑與惡的冷靜描述,簡直讓讀者冷到窒息。有評論稱:“楊知寒寫盡世間寒涼,直面當代人的存在狀況和精神狀態,其中不乏對人生的凄苦境遇以及至暗人性的描寫,使死亡與傷痛、暴力與陰郁的元素貫穿于整部作品。”楊知寒在小說時間背景選取上,多以北方的冬季為背景,這一自然氣候環境也恰當地契合了她小說的冷峻風格。正如馬伯庸在寶珀理想國文學獎頒獎典禮上給《一團堅冰》的授獎詞那樣:“如刀旁落雪,寒后舔門,她以冷峻犀利的筆觸將故鄉凍結,然后退開一步,用舌頭輕舐,溫熱的血肉粘于冰冷,一動則觸目驚心,痛裂深切。”
像魯迅一樣,楊知寒在對人性冷峻剖析的同時,也是一位外冷內熱作家。作者同樣具有悲天憫人的大愛情懷。楊知寒說:“魯迅看問題很毒、犀利,我希望自己寫小說也能這樣。因為他犀利,所以他節制、不亂用,不帶偏駁的個人色彩。文字底下,魯迅又有一顆悲憫之心,未必像他的文字那樣剛強,這是更可貴的品質。”讀楊知寒的小說,除了《連環收繳》外,大多作品都有一個溫暖的結局。《瑞貝卡》結尾:“女孩兒朝我走來,卻穿過我的身體,在她身后,有人一早盼著她,有桌好菜在家等著她,還有雙手在等著給她接書包。”《水漫藍橋》中,廚師成人之美,促成兩個藝人的重逢相聚。《一團堅冰》中,“我在家樓下抬頭,看到北面的窗戶里,趙小濤房間亮著燈”。這些無不充滿著作者的溫情和對美好未來的向往。
這就是楊知寒和她的小說集《一團堅冰》,她希望火種能夠在堅冰中燃燒,即使有違規律。
(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