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尊重世界文明的多樣性、倡導文明交流互鑒是推動人類文明繁榮發展的重要動力。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大敦煌》以敦煌文明交流互鑒歷史為線索,通過追尋、發掘敦煌的史實例證,再現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傳奇歷史。《大敦煌》借由文化景觀的示現與媒介記憶的形塑雙重路徑完成對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影像呈現,通過建構價值共通、命運共聯的共生文化身份,為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跨文化傳播帶來了現實可能。
【關鍵詞】文明交流互鑒;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媒介記憶;跨文化傳播
交流互鑒是不同文明相處的一種實然狀態,在發展方向上體現為應然和必然的有機統一[1],為人類文明的繁榮發展提供了重要動力。歷史人文類紀錄片擔負著傳承精神價值和詮釋歷史文化的重要使命,在促進文明交流互鑒、推動人類文明進步中扮演著重要角色。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大敦煌》聚焦過去與現在均作為文明交流互鑒典范的敦煌,以再現敦煌歷史、塑造敦煌文化記憶為基礎建構能連接全人類的共生文化身份關系,通過發掘史實例證與傳奇故事展現東西方的商貿交流、文化交流與藝術交流,呈現并傳播文明交流互鑒觀念。
一、文化景觀的示現: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空間再現
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利用影像對人文景觀、歷史遺跡、文化風俗、名人巨匠等傳統文化載體進行記錄和表達,將審美意識、價值觀念、精神信仰等抽象的概念物化再現為可感知的視覺空間[2]。《大敦煌》通過示現兼具視感屬性與思維意向的敦煌文化景觀,再現多重文明交流互鑒、興盛繁榮的文化空間景象。
(一)城市景觀:打造綻放傳奇的開放空間
城市景觀是承載文明交流互鑒故事的物質基礎,也是文化意象與思維標識外化的文化集合空間。《大敦煌》使用大量視覺語言建構高大、寬闊的敦煌城市景觀,為觀眾營造開闊的感官體驗,也為各類文明交流互鑒的傳奇故事在此交會打造開放的文化空間。
在鏡頭語言上,《大敦煌》采用大量航拍鏡頭來呈現敦煌城市的遠景與全景,奠定高闊遼遠的空間基調;通過拉鏡頭由近及遠地引導觀眾視線從敦煌延伸至其他城市,并使用跟隨鏡頭帶領觀眾在敦煌城內穿梭,強化景觀的流動感。在色彩語言上,采用鮮明濃重的色彩搭配,以暖黃色為主色調展現身處沙漠的敦煌,并鋪設一層柔和的金光底色增強景觀的縱深感。同時,還運用紅色、褐色等大色塊碰撞融合的手法,凸顯明亮對比與透視效果,提升敦煌城市景觀的層次感與寬闊感。在后期處理上,將敦煌置于二維或三維圖像中模擬文明互動。比如在古絲綢之路地圖中,將敦煌城市景觀濃縮成一個節點與其他城市“連線”并“成面”,以更高更寬廣的視角呈現敦煌在自然地理和歷史發展中的坐標,從而將文化空間向外拓展延伸。
(二)符號景觀:呈現璀璨遺產的共存空間
不同文化符號對應著不同意象,凝聚著獨特的認同感與歸屬意識,跨文化交流經常通過文化符號在同一空間內的友好共存來展開。《大敦煌》既以宏觀的城市景觀搭建了敦煌文化空間的骨骼框架,又以具象的符號景觀為血肉,為敦煌文化空間注入活力,呈現多文明在交流互鑒中共同孕育的璀璨遺產。
《大敦煌》沿用傳統歷史人文類紀錄片“特寫畫面+專家講解”的呈現方式,復現了多元文化符號在敦煌共存的繁榮景象。如以特寫鏡頭呈現莫高窟壁畫中胡帽、胡服、胡靴等胡人文化符號,連珠紋、對鳥對獸紋等波斯文化符號,并配以專家講解,揭示壁畫中多元文化如何共存共榮、交相輝映。另外,《大敦煌》采用大量動畫制作、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等新興圖像技術,讓靜止的文化符號“動起來”“活起來”,生動復原昔日多元文化共存于敦煌的場景。如壁畫《西方凈土變》中舞姬在圓毯上旋轉騰踏,舞姿婀娜輕盈,不禁讓人聯想到長安鬧市胡姬旋轉起舞之景,多元文化符號在動態景觀中實現了新的共存。
(三)技藝景觀:描繪和諧語義的融合空間
城市景觀與符號景觀從視覺感知層面為敦煌文化空間中文明交流互鑒提供了物質性支撐,而深入文化內層肌理的交流互鑒還需要探索文化內涵和價值如何碰撞融合。《大敦煌》以文化技藝為突破口,通過復現藝術作品中創作風格、手法技巧等文化技藝的交流互鑒故事,描繪敦煌文化空間內平等交往、互通互鑒的和諧語義。以跟隨式鏡頭溯源技藝的交融路徑,回看文化技藝的交流歷史。如跟隨敦煌壁畫中形態各異的“飛天”形象從古老的印度啟程,曾在阿富汗、尼泊爾歇腳,越昆侖山抵中國西部,經歷中華文化洗禮和再造后,再飛向更遠的東方和西方。借此回顧了“飛天”形象內蘊的多種繪畫技法融合的歷史,并展現其不斷向外擴散的影響力。還以蒙太奇手法展現技藝的在地交融,呈現敦煌文化技藝在交流互鑒中走向世界各地并結合當地技法進行再創的和諧交融景象。比如快速切換多種“三兔共耳”符號的鏡頭以對比凸顯技法差異,展現“三兔共耳”沿絲綢之路走向中亞、西亞地區,直至埃及和歐洲,并結合當地文化內涵及宗教要義后融合演變的景象,描繪各種技法在廣闊文化空間中碰撞交融的和諧之景。
二、媒介記憶的形塑: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歷史書寫
媒介記憶是現代社會的重要記憶機制,由媒介主導建構,影響人類的個體記憶、集體記憶和社會記憶[3]。《大敦煌》以塑造“媒介記憶”為線索,以“復調成韻”為建構路徑,以多種聲音的拓展式對話來書寫敦煌文化中多文明交流互鑒的歷史。
(一)虛實交映:對位回憶與現實補足歷史
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善于引入現實作為歷史的對照。《大敦煌》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借用復調音樂創作的“對位”技法,即將兩條或兩條以上的旋律按照一定原則交織成和弦,在保留旋律獨立性的同時又能營造出和諧氛圍,對照交映過去與現實兩條時間序列,將絲路文明中的敦煌回憶與“一帶一路”構想中的敦煌現實進行對照交映,在不同時間序列的復調中重演歷史、串聯歷史、補足歷史。
在整體敘事結構上,以歷史變遷與現實守護的對照為主脈絡。《大敦煌》四集內容敘事均在“歷史回憶”與“現實作為”對位的主脈絡中展開,沿歷史脈絡回看敦煌郵驛系統、陽關守衛等世界文化遺產的建造過程,穿插文化遺產守護者所做的保存、修復及傳承等努力,以對位想象回憶與現實講解的方式再現中華文明與印度文明、埃及文明、巴比倫文明等文明的交流互鑒過程,搭建文明交流互鑒的主要歷史框架。
在獨立單元故事中,致力于以合理想象補足缺失的歷史記憶。《大敦煌》所講述的宏大歷史由具體符號承載的零散共演時間組建而來,但由于諸多歷史與現實因素導致許多時間存在“缺失”,故而紀錄片援引大量史料、業界共識、專家觀點來合理想象、補足記憶缺口,通過想象與現實的對照,重組復雜的文明交流互鑒的歷史記憶。
(二)通宏洞微:套層整合集體與個體記憶
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在歷史記憶的建構中,多著眼于集體記憶,從宏觀層面把握歷史發展脈絡。《大敦煌》在強調文明交流互鑒歷史發展主要脈絡的基礎上采用“套層結構”,即在主要敘事時空中嵌套多層敘事時空,通過多層次故事來建構歷史記憶,在文明大視野中嵌入小微故事,為文明交流互鑒歷史記憶增添了豐富的故事層次。
《大敦煌》以集體記憶的交流互鑒為主要框架,重點展示文明交流互鑒過程中的重要節點。比如漢朝時期敦煌成為經營西域的重要基地,唐朝時期敦煌成為佛教的主要中心,明末時期敦煌的影響力開始衰微,20世紀初敦煌被西方探險家重新發現等。觀照極具代表性的集體記憶,集中描繪千年歷史記憶演進的主要路徑。同時,以個體記憶豐富集體記憶中的細節。《大敦煌》在集體記憶中套層個體記憶故事,以個體記憶細節建構集體記憶。比如粟特古信札不僅是米薇跟隨丈夫遠赴中原經商的個體記憶,還是敦煌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匯聚了世界各地商人來此經商的集體記憶。紀錄片將許多與日常生活相關的個體記憶故事嵌套在集體記憶中,作為文化記憶注腳,詮釋了在文明交流互鑒中孕育出的文明融合之花。
(三)自由對話:分延與聚合多重主體記憶
《大敦煌》在媒介記憶的形塑中,靈活運用對話豐富媒介記憶內涵,強調具有獨立意識的主體平等對話、互不干擾,并在自由對話中互相交織。《大敦煌》總導演張曉穎曾表示,與敦煌文化聯系緊密的“人”是敦煌的重要價值之一。故而紀錄片在透過敦煌文化再現多文明交流互鑒歷史之時,展示了大量“人”與敦煌文化的自由對話,剖析對話中多重主體記憶的分延與聚合。
一方面,是主體向內分延與內心交流的“微型對話”。《大敦煌》引入文化研究學者、文化遺產守護志愿者、繪畫雕塑音樂藝術家等個體,回顧個體與敦煌文化的相識、相知、相熟的過程,呈現內化于個體記憶中的獨特敦煌文化體驗。另一方面,是多重主體間自由聚合的“大型對話”。《大敦煌》在大量展現多重主體記憶的基礎上,通過視野宏大、指涉廣泛的“大型對話”聚合關于敦煌文明的多重主體;通過他們基于不同文化背景、結合不同認知視角、聚焦不同歷史時段的共同討論復現敦煌千百年來的文化共演過程,捕捉共演文化時間的獨特魅力,凝聚推進未來文化共生的堅定意志。
三、共生身份的建構: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跨文化傳播可能
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跨文化傳播需要解決傳播中的文明隔閡、文化沖突等問題。歷史人文類紀錄片可通過挖掘歷史人文現象中蘊含的社會發展規律與人類共通的價值觀念,建成事關生活、生存的共生文化身份。《大敦煌》在尊重文化“異質性”基礎上挖掘共同價值觀念,在文明交流互鑒故事中融入“主體間性”思想,建構共生文化身份,推進文明交流互鑒共生觀念的跨文化傳播。
(一)和而不同:共聯自我與他者間異同
在全球話語語境中,要實現文化間的相融、相涉、共生、共存,堅守自身文化的身份認同、建成“主體間性”關系是重要前提[4]。《大敦煌》以間性互動機制為敘事基礎,在建構自我與他者間文化差異的同時,強調正是基于差異,多種文明才得以交流互鑒、和諧共存。
《大敦煌》在自我與他者的交流互鑒中凸顯文化差異。不同文化主體在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面的交流互鑒中交互反射,通過他者文化反射自我,于相互觀照中明確自身文化特色。如在印度阿旃陀石窟與敦煌莫高窟關于建筑布局、雕塑技術、繪畫技術等文化技藝的自他交流互鑒中,凸顯印度與中國的文化差異。基于此,《大敦煌》又在自我與他者關于差異的交流互鑒中尋求和諧,在多元文化各自綻放“差異”的繁榮盛景中,展現不同文化框架交疊后的“共性”,建構和諧共處、通而不統的文化關系。如在敦煌壁畫中,代表中華傳統文化的二十八星宿神像間穿插著源自西方文化的黃道十二宮圖。東西方文化關于星象的理解存在明顯的文化差異,但這種差異又在人類對浩瀚宇宙共同的期盼中建構起“同一”關系,共同指向浩瀚星辰,以期解讀天空密碼。
(二)融通共建:去中心化主體協同交互
“文化間性”強調主體是平等的,均是中心節點,這與文明交流互鑒觀念中多元文化主體共商共建,促進文明價值共通、文明成果共享的理念不謀而合。基于此,《大敦煌》雖然以敦煌為敘事的切入點,但使用了去中心化手法,以主體間的協同交互為重點,展現多元主體如何在融通互動中共建文明成果。
其一,突出敦煌作為文明節點的身份。《大敦煌》在時間維度上,按照歷史自然變遷的脈絡,從敦煌的初始開拓講述到今天的守護、傳承與賡續中與其他文明交流互鑒的過程,展現多種文明在敦煌留下的深刻印記。在地理維度上則涉及敦煌文明的匯聚、生成與傳播,呈現不同文明交流互鑒的演變路徑,揭示多節點文明不斷融通并參與共建人類輝煌文明的主旨。其二,引入多主體共建敦煌文化。《大敦煌》以融通國際視野為重要的創作基點,制作團隊實地考察英國、德國、印度、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日本六個國家的歷史遺跡和文物,邀請了多個國家的紀錄片團隊參與拍攝,并邀請多名國外學者、藝術家從多元文化視角對敦煌進行解讀,從多種國際合作中獲得了文明共建的豐富話語支撐。
(三)兼收并蓄:共同價值構建共同身份
“文化身份”強調“共有的文化”,即共同的歷史經驗和共有的文化符碼。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應對全球共同挑戰、破解共同難題時,立足人類文明視野,以共同價值凝聚共同身份為題中應有之義。《大敦煌》以價值層面為統領,兼收并蓄多種文明內涵,以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念整合不同文明中的共同價值,凝練共同身份內涵。其一,追求極致藝術體驗的共同旨趣。《大敦煌》通過挖掘藝術技法、藝術審美、藝術內涵的歷史變化,揭示了正是基于不同文明對極致藝術體驗的共同追求,才得以共創出此番藝術繁盛之景的文明密碼。其二,守護世界文化遺產的共同使命。《大敦煌》通過展現敦煌文化遺產所面臨的繼承危機,結合多文化主體共同參與的修復、守護實例,引出守護世界文化遺產是全世界人民共同使命的價值主題。其三,追求美好生活的共同愿景。《大敦煌》呈現的藝術作品不僅是對現實生活的詩意寫照,還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紀錄片通過對藝術作品的影視化再現,既呈現了不同文化的生活觀,又依托共同生活價值連接不同文化主體,建成追求美好生活的共同身份,點明了文明交流互鑒是過去、當下乃至未來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路徑。
四、結語
人類文明的發展史是多元文明共生并進的歷史,文明交流互鑒是世界文明發展的動力性規律。《大敦煌》充分發揮歷史人文類紀錄片的獨特功能并進行一系列創新嘗試,將視野置于全人類文明發展的高度,深入文明發展史挖掘人類共通價值內涵,建構共生文化身份,助推文明交流互鑒觀念的跨文化傳播,也為推動人類文明進步、應對全球共同挑戰貢獻中國智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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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馬池珠,劉春曉.虛實、氣蘊、鑒今:論人文歷史類紀錄片的中華美學與文化精神[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42(12):121-125.
[3]邵鵬.媒介記憶理論:人類一切記憶研究的核心與紐帶[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4.
[4]闞侃.文化間性的理論根源:從主體間性到文化間性[N].中國社會科學報,2019-06-27.
作者簡介:侯小天,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生(上海 201600);郭可,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上海 201600)。
編校:趙 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