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下水作文三】
《紅樓夢》里有個場景特別耐人尋味。黛玉拿著釣竿釣魚,寶釵俯在窗檻上掐了桂蕊擲向水面,湘云招呼山坡下眾人放開肚子吃喝,探春、惜春、李紈立在垂柳陰中看鷗鷺。迎春呢?“迎春又獨在花陰下拿著花針穿茉莉花”。在熙熙攘攘的大觀園,在大觀園寂靜的一隅,賈迎春一針一針穿著潔白素雅的花苞,安寧地沉浸在一枚花草首飾的制作之中。
這是一位少女一生中最具生命尊嚴的美麗瞬間。猶如花苞,柔弱的賈迎春寂靜安然地綻放著她生命的芬芳。
洪溝河南岸如同桃羞杏讓的大觀園,也活躍著許多潔凈而芬芳的生命,譬如水蓼,譬如萱草,譬如寒冬獨自綻放的木犀科植物迎春。
那年冬天,我們一群孩子摟著灌木叢里的干草。然后,拿一根木棍兒,輕輕敲打耙齒,那些雜草呀樹葉呀就會撲簌撲簌落下來。
沒了遮掩的灌木叢,不是光禿禿孤零零的,低處的枝條上挑著幾朵鵝黃色的小花,看上去就像許多小風車,在寒風中呼啦啦旋轉,有著小孩子的可愛和任性。嬌嫩鵝黃的小花,開在寒冬的風里,像小學課本上穿一身破舊衣褲的小姑娘點燃的那盞小橘燈,鎮定勇敢樂觀,而又閃爍著天真清澈的光芒。
小時候,我們村掛的年畫以迎春圖為最多,畫面多為似火般燃燒的紅梅,紅得像新娘,像理想。有一幅迎春圖是踏實的,篤定的,人間煙火味徐徐彌散。兩個村姑蹲著,笑意盈盈地說話。一群大紅冠公雞在快活地啄米,啄一下米,就揚起它們的大紅冠,很豪邁的樣子。一叢叢迎春花盛開,猶如陽光金燦燦地潑灑。這是我熟悉的鄉村生活。
迎春開花了,不幾日就是立春,就是春節,按照節令習俗,農村的家庭就該準備年貨了。灶膛一片火紅,大鍋熱氣蒸騰,小麥的香氣大豆的香氣豬肉的香氣花朵一般綻放,長長的花枝探出低低的屋檐,覆蓋了長街短巷,整個村莊成了一座香氣馥郁的花園。
真的,我童年會畫的第一種花是迎春,迎春和蠟梅一樣,花色金黃,先花后葉,慢慢打開色彩和調子的廣闊宇宙。這很像一個人的成長。在他的童年時期,如果擁有快樂單純的思想,就會不斷地生長新鮮的綠葉,成就生命之樹的豐盛繁茂。
在童年的那個冬天,我與迎春的相識注定刻骨銘心。“幸與松筠相近栽,不隨桃李一時開。”它像一個清爽的鄰家女孩,以素雅喚醒了我對美的熱愛和追逐。哪怕寒風凜冽,四野荒涼,它也果敢地開放,由一個小小的青澀的花苞兒開放成太陽的形狀,光芒照耀它的領域,持久不散。
迎春花兒開,開出了一個盛大的花季。那么纖弱的綠條,偏又遭遇寒風冰雪的壓制,卻依然像一條執拗的小溪,歌聲清澈,經年不歇,所經之處,千卉斑斕。
生活在農耕時代的人們懂得迎春的千般好,他們把立春的習俗命名為迎春,一路鼓樂喧天,迎句芒于東郊。句芒為春神,待抬運回城,遠近之人群聚而觀,爭擲五谷。雜沓的腳步,滾燙的呼吸,熱情的喊叫,暖烘烘地炙烤著植物的枝條,空氣的溫度陡然升高,迎春花開得格外嬌艷,梅花茶花杏花們紛紛吐蕾舒瓣。
迎春是春天的草木神、生命神。迎春是大地之上生命盛開的儀式。
【文本解讀】
迎春,它是《紅樓夢》里賈家小姐的名字。在眾人的笑鬧中,唯獨她,獨綻出一份寂靜安然的美。
迎春,它是一種植物的名字。在乍暖還寒的季節里開出明艷的花,在冷風中綻開笑靨,傳遞著關于成長、堅持、愛的信息,告訴行人“春天來了,春天來了”。
迎春,它是人們迎接春天到來的一種儀式。鼓樂喧天,熱熱鬧鬧,用這熱烈的儀式表達著對春的歡迎。
“迎”也是古代禮儀之始,賓主相見,以禮相待,皆以迎為始。春天,這溫暖、盛大、生機盎然的日子,值得我們用一顆歡喜之心去“迎”。迎接努力和沉淀后的驚喜,迎接冰消雪融后的盛大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