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球的皮剝下來（組詩）

表達

在曠野站著不動

也可以把自己送出去很遠

直達地平線，又借助夕陽折返

折返到一棵樹下，樹冠之上

一片星空正緩緩抬升

牛羊經過輪回，還在咀嚼往昔

那個時候世上人少

旅店更是難找，出門在外

無論走到哪里都能安頓下來

寬松的懷里，藏著泉水和書信

那時我背著石頭，拍打藥房的

木門。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

那時我使用的語言，還沒法

說出口，更無法落到紙面上

我該相信誰呢？看見墳堆

也看見了跟前的村莊

我失去故鄉，失去親人

走的路都是遠路

翻過世紀深處的山水

我表達的愿望，大火一樣強烈

又像灰燼那樣，和土豆守在一起

獵豹奔跑

獵豹在奔跑，加速，加速

再加速。已經突破奔跑的極限

獵豹還在奔跑，獵豹的四肢

合上又打開，遠遠看去

獵豹就像沒有長腿

獵豹的身子離開地面

懸浮在空中，遠遠看去是

獵豹的身子在跑

獵豹的身子一會兒清晰

一會兒虛幻，獵豹的身子

即將在奔跑中消失

相反

有些不咋樣的又不敢輕視

進一步了解，慚愧自己的淺薄

有些很厲害的不由得敬佩

再端詳一番，原來是個草包

忘年

當年認識的青年，安靜下來

頭頂上也冒著熱氣

襯托我的老也讓我不顯老

開得起玩笑。我就能忘記年齡

如今他們年過五十了，還能

一起喝酒，一起爬山

往事的長度一再增加

在他們身上，我看到我的曾經

在我的身上又有多少

是他們的將來

沒有罵過月亮

人們贊美太陽也罵太陽

似乎不罵月亮，月缺月圓

引申到人生際遇

月亮上的陰影想象成桂花樹

月光，讓夢想不那么尖銳

都是在天上月亮被當成知己

傾訴，鐘情，寄托

走了

棺材板合上了，一個苦命人的

一生關閉了。再也沒有下文了

身子暖和過，身子冰涼

一場大雪被隔在外面，紙錢

在飛舞。紙錢不會融化

卻消失得更快。接下來的回憶

在親人那里時斷時續

即便血脈綿延，終將不再提及

世上那些痕跡被別的痕跡取代

本就不打算留下什么

本就是來了又走了

不存在愿不愿意

人還活著的時候

已經預知了之后的發生

之后的空白

記著

有些地方來了不能進去看一看

就是在外面張望一下也不行

有的地方得以駐足上前

辨認，撫摸，嘆息

這樣的地方冷清，枯寂，肅殺

像是被遺忘了又被一些人記著

在心里記著，是跟前的人

是遠道來的人，過去多長時間

都不會忘卻，這樣的地方

都保留了原有的樣子

雨水

節氣雨水

風大，黃沙漫天

我又一邊走路

一邊寫詩了

春又來

昏暗了一天又一天

大風從遙遠的西部

搬來了沙塵

雨點是泥點，零星落下

春天要來了

月影

風暴過后

月亮上

落了一只蝴蝶

【作者簡介】第廣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甘肅“詩歌八駿”之一。已出版詩集十部，散文集十部，長篇小說一部。曾獲首屆、第三屆、第四屆中華鐵人文學獎，敦煌文學獎，黃河文學獎，冰心散文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