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一樣”的烏克蘭國防工業

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以來，烏克蘭國防工業的真實狀況成謎。近期，烏無人機不斷攻擊俄羅斯腹地，總統澤連斯基宣稱烏克蘭正在研制彈道導彈。10月26日，德國軍工企業萊茵金屬公司負責人宣稱，計劃在烏開設的四家工廠中的第一家已經開始運營。關于烏國防工業具有怎樣的競爭力，外界眾說紛壇。

坐擁豐厚的蘇聯軍工遺產

在蘇聯時期，烏克蘭是僅次于俄羅斯的第二大軍工體。蘇聯解體后，烏克蘭繼承了17%的蘇聯國防工業遺產，坐擁五大尖端產業：一是以戰略導彈和大型運輸機為代表的航空航天工業，為蘇聯航空航天工業規模的三分之一，有140個企業和院所，員工人數達20余萬。其所制造的SS-18“撒旦”系列洲際彈道導彈、安-225和安-124巨型運輸機都是世界之最。二是以航母為代表的造船工業，占據了蘇聯造船業30%的產能，11個造船廠遍及黑海沿岸，蘇聯海軍幾乎所有1、2級水面作戰艦只，包括“庫茲涅佐夫”級航母、光榮級巡洋艦和“基輔”級直升機航母都出自烏克蘭尼古拉耶夫的造船企業群。三是以Т-80坦克為代表的機械制造業，形成了以莫羅佐夫設計局為核心、近百家企業配套的產業群，新一代T-80UD主戰坦克年產量曾逾900輛。四是以大功率渦扇和渦軸發動機為代表的航空發動機工業，擁有世界著名的伊夫琴科—進步設計局和馬達西奇生產廠，出產了世界上最大功率的D-136直升機發動機和D-18T運輸機發動機，以及聞名遐邇的TB3-117系列中型直升機發動機等數十個型號，產品銷往100多個國家，配裝100多款飛機和直升機。蘇聯解體前，烏克蘭從事軍品生產的企業有3590余個，員工規模近300萬。1991年宣布獨立時，烏克蘭35%的工業企業從事軍品生產，純軍工企業近700個，包括205個專業生產廠和139個科研生產聯合體，總人數達145萬。

獨立后轉型不暢并遭毀滅性打擊

烏克蘭發展國防工業的基礎雄厚，但在獨立后遇到了一些問題。

首先，烏克蘭憑一國之力難以支撐龐大的國防工業攤子。隨著蘇聯解體和冷戰結束，全球軍品需求出現斷崖式下滑。烏政府自1992年開始實施軍轉民計劃，400多家軍工企業強行轉產民品。1994年烏政府又砍掉了90%的國防工業撥款，導致1997年軍工企業數量驟減80%，工業產品中的軍品占比從35%降到6%，550個企業和設計局被解散或關閉，86%的員工下崗。2011～2014年，烏克蘭試圖用“國防工業康采恩”的方式整合上述五大尖端產業，但收效甚微。截至2021年，烏軍工企業僅剩147個，總人數不超過10萬人。

其次，烏克蘭政壇巨變，導致其與俄羅斯關系持續惡化，軍工產業鏈遭到破壞。很長時間里，俄烏兩國在軍工領域是一種相互依存的協作關系，烏獨立后十多年，兩國的軍品合作企業仍有1330家，涉及近8000種產品。烏50%的軍工企業直接為俄羅斯提供服務，俄則為烏軍品生產提供50%～80%的總成件和零部件，俄對烏軍品出口的貢獻率為50%～60%。烏航空和船舶動力領域技術和產品曾是俄羅斯的唯一選擇。烏克蘭馬達西奇公司生產的重型和中型直升機發動機是俄“米里”和“卡莫夫”系列直升機零部件唯一的選項；烏克蘭曙光機械廠制造的船用燃氣輪機是俄海軍艦艇難以替代的組件。但從2008年起，時任烏克蘭總統尤先科下令終止了一大批與俄開展的軍事合作項目，并禁止俄使用克里米亞的航母訓練基地。對此，俄放棄了與烏克蘭南方設計局聯合研發新一代洲際彈道導彈計劃，并將烏克蘭排除在C-400防空導彈研制項目之外。2014年后，烏全面停止向俄提供軍用飛機和艦船動力的裝置，立法禁止烏企業與俄企業開展軍工領域合作，并向西方國家開放了安東諾夫飛機設計局等一批與俄相關的戰略性軍工企業。

失去俄羅斯的技術支撐，烏克蘭國防工業發展遭遇瓶頸。比如，由于俄航母和大型水面艦船設計局不再與烏克蘭合作，烏龐大的造船工業失去了動力，只能向外國出售蘇聯時期建造的大型軍用艦船以維持生計，尼古拉耶夫造船產業群最終破產。另外，科研設計的基本條件喪失。蘇聯時期高端科研試驗設備主要集中在俄羅斯，烏克蘭不具備相應的配套能力。烏克蘭推行的國企私有化措施也讓軍工企業蒙受損失，尼古拉耶夫黑海造船廠在2000～2018年間先后四次更換股東，導致資產和技術嚴重流失。

烏克蘭東部、中部和東南部曾是軍工產業群所在地，集中了裝甲車輛、航空發動機、反艦導彈、機械修理和軍用鋼材等生產企業。截至2021年底，尚有部分航空發動機生產線維持運轉，可仿制300公里射程的反艦導彈，小批量改裝T-80坦克，自行生產小型炮艇，保留了為數不多的炮彈和火藥生產企業。但烏克蘭危機升級后，烏僅存的軍工企業遭到俄毀滅性打擊，損失率高達95%。今年以來，俄軍針對保障烏軍工企業的能源和電力設施發起攻擊，烏全境50%以上的能源設施、75%以上的配電和輸電設備、約60%的電氣化鐵路均已被毀，烏克蘭國防工業體系實際上已不復存在。再加上大批烏克蘭人外逃及強制征兵導致軍工企業勞動力短缺，有的已被迫停產。

欲通過外國援助重塑國防工業

眼下，美西方通過與烏建立雙邊或多邊伙伴關系、轉移人才技術、保障供應鏈等措施，加強烏國防工業基礎。10月初，烏總統澤連斯基與多國軍工企業負責人討論擴大合作。他表示，烏國防生產大幅增加，目前需要外國專業知識、供應鏈和技術來實現進一步增長。外國援助或將成為烏重塑國防工業的主要路徑。

首先，無人機產業是烏國防工業的一個新發展領域，烏目前有能力生產航程超1000公里的無人機。這個產業比俄羅斯起步早，在沖突前就已形成規模，現有數十家生產企業，可為烏軍生產近110種大中小型無人機。除技術上得到西方大力支持外，美國及北約國家向烏提供了大量無人機作戰裝備，包括土耳其轉讓TB-2無人機制造工藝。今年烏無人機數次襲擊了俄圣彼得堡市和摩爾曼斯克州等地的超遠目標。8月和11月，兩架烏無人機甚至飛臨北極圈內的俄奧列尼亞軍用機場，飛行距離超過1800公里，襲擊目標是俄空天軍的圖-22M戰略轟炸機。就能力而言，烏目前制造航程超2000公里無人機的難度很大，但有能力制造1000公里航程的無人機，已知機型有四種：一是Terminal Autonomy公司研發的AQ-400 Scythe無人機，航程超過1000公里，有效載荷43公斤，可年產500架；二是Ukrjet公司研發的UJ-22簡易察打一體無人機，改進后航程可達1000公里，有效載荷20公斤；三是“光線”國有設計局研發的“隼-300”新型察打一體無人機，2020年6月首架樣機完成，動力裝置有多種選擇。此外，還有一款ACE公司研制的ACE ONE飛翼型無人機，起飛重量達7500公斤，作戰半徑可達1500公里，但尚在研制階段。

其次，德國建廠或是亡羊補牢之舉。2023年9月德國聯邦反壟斷局已頒發許可證，今年2月德國萊茵金屬公司與烏國防工業公司簽署合資建廠協議，計劃在烏建立四個工廠，分別生產裝甲裝備、炮彈、導彈和炸藥，德國公司占股51%。第一個工廠現已投入運行，專門從事坦克和裝甲車的維修，今年底可進行德國“山貓”步兵戰車的組裝。專家普遍認為，這個工廠實為一條生產線。鑒于烏方人員的工程經驗和技術水平達不到生產新品的要求，故先從維修裝備開始。俄專家認為，這條生產線很可能位于烏西部外喀爾巴阡州與羅馬尼亞接壤地區，距離邊境不足五公里。蘇聯時期蘇軍在當地修建了宏大的地下工事，相鄰的伊萬諾—弗蘭科夫斯克州就是蘇軍洲際彈道導彈和戰術武器核彈頭的儲存地和維護基地。上世紀90年代初，這些核武器被運往俄羅斯，但地下基礎設施完整保存了下來。因此，德國企業很可能利用原來的地下設施建立了生產車間。此外，在外喀爾巴阡地區保留了許多二戰期間烏克蘭民族主義武裝開鑿的山洞和地下工事，都適合被用作地下車間或工廠。

第三，制造彈道導彈是輿論炒作還是有實力支撐？8月以來，澤連斯基多次表示，烏克蘭成功進行了彈道導彈試驗，有能力制造洲際導彈。但俄烏專家都認為，烏克蘭欠缺這種能力。原因之一是，曾研發洲際導彈的南方設計局和南方機械廠已擱置研發15年以上，科研隊伍解散，試驗設備廢棄，2009年曾啟動研發500公里戰術導彈，2014年因失敗下馬。當前，兩家企業遭到俄軍沉重打擊，失去了組織系列化生產的能力。原因之二是，2014年上述兩家企業曾設計了一款名為“游隼”的彈道導彈模型彈，僅完成了草圖設計和分系統試驗。因資金不足，經包裝后改名“驚雷-2”導彈向國外推薦，獲得了沙特阿拉伯7000萬美元投資。2017年研制工作半途而廢，沙特至今沒拿到定型產品。烏方曾稱“驚雷-2”導彈在實戰條件下摧毀了500公里外的目標，實際上這是美國在烏克蘭進行ATCMS陸軍戰術導彈和魚叉-II反艦導彈的測試數據，目的是配合防空導彈的攔截試驗?？傮w看，烏克蘭仍有能力進行成品導彈的大部件組裝，不能排除美歐以烏克蘭“自主研發”為幌子，向烏克蘭轉讓導彈大部件并在烏進行組裝的可能性。

（作者為軍事問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