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敦促日本改革皇位繼承制的背后

2024年10月29日，聯合國消除對婦女歧視委員會（以下簡稱“委員會”）在瑞士日內瓦的會議上向日本政府發出呼吁，建議日本修訂1947年制定的《皇室典范》以推動皇位繼承中的性別平等。盡管皇位繼承作為日本特有的文化傳統有其歷史淵源，但委員會指出，當前僅限男性繼承的規定已經與現代國際平等觀念產生沖突。委員會的這一提議不僅再次將日本性別平權問題置于全球關注的焦點之下，更引發了日本各界對皇位繼承制度變革的深層討論。

國際性別平權呼聲下的日本皇位繼承

委員會除了上述建議日本修訂《皇室典范》，以確保男女平等外，還建議日本“引入選擇性夫婦別姓制度，修改母體保護法中需要配偶同意的墮胎規定，廢除對婚外子的歧視性條款”，以促進法律上的性別平等。

日本政府對此反應激烈，內閣官房長官林芳正于10月30日表示強烈抗議，稱國際社會不應干涉日本的傳統文化和國家根基，并再次要求撤銷與皇位繼承相關的內容。林芳正強調，《皇室典范》的制定與日本的國家主權密切相關，不應將其視為歧視條款。他指出，皇位繼承的男系男性限定并非對女性的歧視，而是出于傳統和繼承穩定性考慮。實際上，早在2016年，該委員會也曾提出類似建議，但因日本政府的強烈反對而未獲通過。

此事件引發了日本國內關于皇位繼承制度和性別平等的廣泛討論。一些學者和社會團體支持委員會的建議，認為這是推進皇位繼承現代化和社會平等的契機。例如，名古屋大學研究象征天皇制度的準教授河西秀哉表示：“希望通過聯合國的建議推動相關討論。”同時，許多日本年輕人通過社交媒體表達對改革的支持，他們認為，“傳統不應成為阻礙性別平等的理由”。網民們甚至提出全民公投的想法，以便聽取整個國民對皇位繼承制度的真實看法。然而，保守派則對此表示強烈反對，認為聯合國的干預是對日本主權的侵犯。日本維新會黨首馬場伸幸表示：“皇位繼承制是日本獨有的文化，沒有必要改變持續了兩千多年的歷史，于情于理都說不通。”上述兩方完全不同的立場凸顯了傳統與現代價值觀在日本社會中的激烈碰撞。

皇室傳統與現代性別平等的碰撞

在全球性別平等意識不斷提升的背景下，日本皇位繼承制度中遵循的男系男子繼承原則正面臨與現代觀念的沖突。

第一，歷史與文化的傳承。在日本歷史上，盡管曾有十代八位女性天皇執政，但她們大多被視為臨時或過渡性的存在。自19世紀明治維新以來，皇室繼承法明確規定只有男系男子才能繼位，強調皇位的“純正血統”及傳承。保守派認為，男系繼承不僅是歷史傳統的延續，更是維護國家神圣性的手段之一。這種思想與日本皇室的神道教傳統密不可分。因為在古代信仰中，男性天皇被認為與祭祀職責更為契合，能夠更好地履行對國家和神靈的承諾。

第二，性別平等觀念的覺醒。近年來，性別平等在日本社會的關注度不斷提升，尤其在年輕一代中，他們不僅追求在教育、就業等領域的平等，也希望這種觀念延伸到皇室傳統的核心。據多項調查，超過80%的日本民眾支持女性天皇即位。同時，他們認為排除女性繼承的傳統也帶來了實際問題：皇族人數逐年減少，皇室的可持續性面臨挑戰，不改革將使日本皇室制度面臨滯后甚至衰退的風險。

第三，保守與變革之間的矛盾。保守派強調一旦改變皇位繼承規則，可能會動搖皇室的根基。他們認為，皇位繼承是神圣而獨特的傳統，屬于日本“內政”范疇，不應受到外部壓力或國際干預。而改革派則主張變革是順應時代發展與社會需求的必然之舉，對皇室制度的現代化變革，恰是增強皇室認同與國民信賴的機會。

第四，皇族女性的現實困境。例如，愛子公主作為天皇的獨生女，備受民眾愛戴，但因性別限制無法繼承皇位。同樣地，其他女性皇族成員在婚后即須脫離皇室，這種制度導致皇室人數逐年減少，使得皇族家庭在面對公職與繼承問題時面臨更大的壓力，也使皇室的存續與穩定性面臨更大的挑戰。

未來的平權路徑與社會期待

首先，日本社會各界對平權改革的支持正持續增長。各類調查表明，支持女性天皇的民意居高不下，這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國民對平等繼承權的期待。皇室問題專家高森明勅指出：“愛子公主逐漸展現出成為天皇的風范，她的形象也符合社會的期待。”他進一步強調：“若不突破‘男性直系’的繼承限制，皇位繼承的穩定性將面臨中斷風險，調整制度是為了更好地適應現代社會的需求和公眾期待。”民間團體與公眾人物也在推動這場討論。例如，漫畫家小林善紀通過創作作品和組織論壇積極探討女性天皇的可能性，以期推動社會對皇室制度現代化的關注。

其次，皇族年輕一代展現出對性別平等的強烈期待。皇族年輕成員，尤其是愛子公主和佳子公主的平權立場，為改革增加了動力。愛子公主近年積極投身社會事務，成為日本紅十字會成員，展示了強烈的社會責任感；佳子公主則在多個公開場合談及“平等”的重要性，展現了對性別平等的支持。在今年10月6日舉行的“女子交流2024”活動中，佳子指出：“希望通過活動加深對不同背景的理解，這種理解將為實現包括性別平等在內的更好社會提供支持。”她認為，在現代社會中，皇族女性應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因婚姻被迫離開皇室。這一觀點得到了社會的廣泛支持，也強化了民眾對平權改革的期待。

最后，有學者認為日本皇位繼承制度的改革可能會沿著幾個方向展開。一是通過議會立法修訂《皇室典范》，允許女性繼承皇位或在婚后保留皇族身份。二是逐步擴大女性在皇室中的影響力，賦予女性皇族更廣泛的公職權利，允許她們婚后繼續保持皇籍并為國家服務。三是設立“女性宮家”（宮家是日本皇室的一種制度，日本皇子在成年或成婚后可創設宮家，并由天皇賜下宮號。宮家自皇族中獨立又保持著皇族身份，如同皇室的分家一般），允許女性皇族在婚后擁有獨立的宮家身份，從而增強皇室的穩定性。通過這些措施，皇室制度或將逐步實現現代化，在尊重傳統的同時滿足社會對性別平等與繼承可持續性的期望。

（作者為天津社科院亞太合作與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