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亞重啟TAPI項目，如何影響全球能源格局

2024年9月，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氣管道（下稱“TAPI天然氣管道”）項目的阿富汗段建設工作正式啟動。按照規劃，TAPI天然氣管道全長約1800公里，擬將土庫曼斯坦加爾庫尼什氣田的天然氣，經阿富汗赫拉特和坎大哈省、巴基斯坦俾路支省輸送至印度旁遮普省的法齊爾卡，對中亞和南亞的能源市場具有重要戰略意義。土庫曼斯坦位于亞歐大陸腹地，是世界第四大天然氣生產國，早在上世紀90年代，便提出建設該項目以打通從中亞到南亞的天然氣供應通道。然而，由于管道途徑阿富汗這一動蕩頻繁的地區，且涉及全球能源資本與利益博弈，該項目曾在2001年、2008年和2018年先后暫停。那么，該項目為何在此時重啟？又將如何影響全球能源格局？

項目重啟的三重原因

受阿富汗臨時政府上臺和烏克蘭危機外溢效應的影響，大國博弈態勢在歐亞大陸能源演變格局中進一步凸顯。TAPI項目的重啟和推進正是沿線國家在這場變局中所做的戰略選擇。

首先，阿臨時政府上臺是推動TAPI項目重啟的直接原因。此前阿富汗政局持續動蕩是TAPI項目難以為繼的最大阻礙，塔利班和各路武裝組織頻繁干擾項目建設。阿臨時政府上臺后，對國家各方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暫時實現國內局勢穩定。TAPI項目對阿富汗的經濟發展、社會穩定、區域合作與國際認可皆利大于弊，阿臨時政府積極推進TAPI項目無疑是明智之舉。今年以來，阿臨時政府與土庫曼斯坦方面展開多次互動，達成加快項目進展規劃、實現能源互聯互通的共識。直至9月，阿臨時政府宣布阿境內TAPI項目建設工作正式啟動。

其次，烏克蘭危機引發的全球能源供應緊張，間接推動沿線國家對TAPI項目的支持，期望借助該項目來增強區域能源安全和經濟合作。2022年iy5dHI38iAgW0OAo+E/NmOPNP90bb5t/VVDi7EosoSM=2月烏克蘭危機全面升級后，美國等西方國家對俄羅斯能源進行多輪制裁，全球能源市場呈現出歐洲能源供應緊張、中亞國家出口需求增加、區域能源合作加速的整體態勢。歐洲天然氣的供應方從俄羅斯轉向中東和北非，這抬高了全球天然氣供應價格，全球能源市場不穩定性加劇，也迫使印度、巴基斯坦等能源高需求國家將視線投向供應更穩定、氣價更低廉的中亞能源出口國。對土庫曼斯坦而言，烏克蘭危機致俄羅斯在中亞地區影響力式微后，土也更加切實地意識到自身能源出口多元化的必要性，而對其而言，伊朗與中國市場已經足夠成熟，相比于難以克服相關技術障礙的歐洲市場，漸趨穩定且尚存基礎的南亞市場更具發展潛力。

不過，TAPI項目重啟也不應忽視大國博弈因素。回顧歷史，該項目的產生與發展均帶有濃郁的政治色彩，地緣位置獨特和多國利益交織使其成為大國影響歐亞地區格局的關鍵抓手。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控制著中亞國家的天然氣輸出項目，為遏制俄在中亞地區的主導地位、打破俄羅斯對中亞及其周邊國家能源市場的壟斷，美國主導推動了TAPI項目，旨在將其打造成美國在中亞和南亞地區擴大政治影響力的工具。長期以來美國支持修建TAPI天然氣管道以阻撓印度參與伊朗—巴基斯坦—印度管道計劃，防止印度從伊朗購買天然氣。此次重啟TAPI項目的同時，美國還在積極推動土庫曼斯坦跨里海天然氣管道項目的重啟，計劃繞開俄羅斯，通過阿塞拜疆南部天然氣走廊向歐洲出口天然氣。一旦建成，土庫曼斯坦將成為貫通中亞、南亞與歐洲天然氣市場的關鍵節點，進一步打擊圍堵俄羅斯的天然氣出口產業，直接成為美國左右歐亞大陸能源版圖的關鍵角色。

地區國家的態度

TAPI項目相關各方的態度也備受關注。土庫曼斯坦和阿富汗正積極推進這一項目，印度和巴基斯坦對項目也抱有一定的期待，但其態度受到各自國家利益和安全考慮的制約。

印度對TAPI項目總體上持支持態度，將其視為實現能源多樣化的重要戰略舉措，認為項目的推進有助于改善其能源結構，促進區域互聯互通。印度政府在項目中持有5%的股份，顯示出其對項目成功的承諾和期待。印度的擔憂主要集中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安全問題。為此，印度對項目的實際進展持謹慎樂觀態度，同時尋求國際機構的參與以保障管道運營的透明性和安全性。

巴基斯坦認為該項目是解決本國能源短缺問題的重要方案。巴石油部長穆薩迪克·馬利克表示，TAPI是旗艦項目，巴方將堅定推動完成該項目。不過，巴基斯坦對印度的戰略意圖存有疑慮，擔心印度利用TAPI擴大其在中亞的經濟和政治影響力，對印度在項目中的長期承諾和投資意愿也存有疑慮。

誰將是中亞和南亞能源的主導者

從規劃和前景看，TAPI項目會拓展中亞氣源國的天然氣出口市場，大國圍繞能源問題在歐亞大陸也將展開更為激烈的博弈。

TAPI項目的建成將徹底改變中亞和南亞的能源結構、能源安全與能源格局。從能源結構來看，TAPI項目及其建設所帶動的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輸電項目，能夠通過跨境電力傳輸和天然氣傳輸滿足沿線國家的能源消費需求，推動沿線國家逐步擺脫煤炭與石油發電，建立更為清潔的經濟發展模式。國際能源署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印度燃煤發電量占總發電量的74%，天然氣發電量占總發電量的2.7%；巴基斯坦化石燃料發電量占總發電量的58.5%，天然氣發電量占總發電量的34%；而2022年阿富汗87%的電力通過鄰國進口。按照規劃，TAPI項目建成后每年將為阿富汗提供50億立方米天然氣供應，為巴基斯坦和印度提供各140億立方米天然氣供應，這將能夠擴大三國的天然氣發電量，成為各國新能源轉型的有力支撐。

從能源安全來看，TAPI項目將進一步強化沿線國家的能源穩定性。對土庫曼斯坦而言，TAPI項目意味著天然氣出口多樣化目標的階段性實現，使其在中國之外發展出另一個重要的天然氣買家——印度。對印度而言，作為油氣資源匱乏國家，天然氣進口高度依賴中東地區，因此深受國際能源價格波動、中東能源產地局勢動蕩、中東油氣供應鏈和航運安全等因素影響。TAPI項目則聯通了中亞，能夠確保印度未來陸上天然氣進口的穩定性，之后還能吸納其他中亞產氣國加入上游氣源供應，有效保障印度國內的能源供應安全。

從能源格局來看，此前土庫曼斯坦天然氣主要流向中國、俄羅斯和伊朗。TAPI項目將分流土天然氣氣源，增加中亞能源輸出的方向。此外，該項目還能對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天然氣管道建設形成干擾，進一步壓縮俄能源勢力拓展，阻礙俄天然氣出口的南進趨勢。不過，俄羅斯對土庫曼斯坦這一能源戰略意圖早有洞察和布局。2023年初，俄外交部、商業部等部門代表就公開表示，隨著阿富汗局勢的穩定，俄很有可能參與TAPI項目的建設和運營。同年10月，俄國有能源巨頭俄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表示，將升級蘇聯時期管道系統，將俄天然氣從西西伯利亞輸送到中亞地區，甚至還可以嘗試將其與TAPI管道相連，將本國天然氣進一步輸送到印度洋沿岸國家。因此，如何參與TAPI項目將成為俄能源出口重心能否從歐洲轉移到南亞的關鍵因素。該項目推進背后也折射出誰將是中亞和南亞能源版圖主導者的激烈交鋒。

經濟4e9cf50f8ef14ba4763a7001de9aede6意義顯著

TAPI項目對于沿線四國的經濟社會發展意義顯著，能夠帶動沿線道路、通訊、安保等基礎設施的改善，為區域性經濟活動創造更好的條件。以TAPI項目為基礎，阿富汗與土庫曼斯坦目前已拓展出土庫曼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輸電項目、巴基斯坦—土庫曼斯坦鐵路擴建和光纜傳輸等聯合項目。此外，管道合作所涉及的稅收收益也將成為沿線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TAPI項目還能夠提供更穩定的能源供應，助力各國電力、化工、工業制造等相關行業的低成本發展。以阿富汗為例，阿臨時政府執政以來明確了將阿富汗打造成“交通樞紐”的戰略定位，使其成為能礦開發和過境運輸貿易的“車輪”。TAPI項目一旦投入運營，阿富汗不僅可以實現這一目標，每年還將獲得約4.5億美元的過境收入，這對剛剛邁出經濟自主關鍵一步的阿富汗至關重要。此外，管道建設及其所涉及的運輸與維護、技術與咨詢等將為沿線國家提供大量的就業機會，有效改善居民生活水平，強化社會穩定。TAPI項目若能順利實施還將推動沿線國家跨境合作的意愿與能力，提升其在國際市場的信譽和投資吸引力，尤其是對于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等投資風險較高的國家，TAPI的推進將彰顯其正面的國際形象，有助于吸引更多國際投資，形成區域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的良性互動。

不過，這已經不是TAPI項目的第一次重啟，過去曾因安全動蕩、融資失敗、技術障礙等各種因素遭遇停滯，階段性進展十分緩慢。雖然在能源轉型的時代洪流下，TAPI項目的前景較為樂觀，但受烏克蘭危機持續延宕、大國博弈下政治因素凸顯、世界經濟整體性低迷等因素影響，TAPI項目未來將怎樣發展，仍需持續觀察。

（程春華為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博士生導師，李帆為上海交通大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