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街集體騎行成了今夏最熱的儀式感之一。高峰時,從夜晚八點到凌晨一兩點,浩浩蕩蕩的騎行隊伍從建國門堵到西單,短短6 公里要騎2 小時。社交媒體上,從“北京騎行的氛圍空前絕后”到“長安街直接把我勸退”,給這把火添了油,吸引著無數本地青年和外地游客。
離職前一天,張雯也決定去長安街騎行。這是她八年來第一次在北京夜騎,之前她是一家頂級律所的律師,基本保持著“007”的工作節奏。
為了避開人群,在北京媒體工作的汪琦選擇去山里騎行。清晨四點半起床,五點出門騎車,從家里騎到戒臺寺潭王路,或者松樹嶺。一趟下來往返約90 公里,騎完不到九點,再出發去公司上班。在最陡的山坡上,整個車頭都翹起來,人只能匍匐在車把上,一點點像蝸牛一樣往上移動,“自虐”感拉滿。但到了坡頂,開始“放坡”的瞬間,痛苦就煙消云散了。每當又成功爬上一座山,汪琦會短暫地覺得,“山屬于我”。
情緒積累到極限,感覺“什么都做不好”的時候,王吉知道,自己又需要一場長途騎行了。王吉在北京一家大廠工作,迄今為止,他挑戰過兩次超過100 公里的騎行。一次是在老家環湖,全程150 公里,離終點還有20 公里的時候,王吉還有最后一座橋要爬。自行車和機動車從身邊呼嘯而過,王吉大腿肌肉顫抖抽筋,意識都恍惚了。他想,要不算了吧。但另一個聲音卻逼著他必須用最后“一口氣”頂上去,以非常慢非常慢的速度堅持到橋的最高點時,“成就感達到了頂峰”。
第二次長途拉練,是從北京騎到河北,再騎回北京。那陣子他有一點輕度抑郁、焦慮的狀態,但當他躺在河北和北京交界的草地上的時候,“我覺得這趟行程的目的達到了”。
王吉明顯感到,這兩年騎行的人變多了,北京長安街、浙江千島湖、上海濱江路、廣東佛山半島路,各地的“網紅”騎行路線也多了起來。美團單車的數據顯示:以北京為例,18~22點的用戶夜騎總時長較去年同期增長約15%。
人流量的暴增,讓年輕人騎行變成事件,也帶來更多事故和爭議。據報道,前段時間,騎手成了杭州某醫院夜間急診的“常客”,有的是因為車輪太細卡在路縫里,有的是因為避讓行人或車輛來不及剎車。
住在附近的居民也抱怨:騎行團速度很快,競速每小時最高超過了50 公里,“像開火車一樣,一輛緊跟著一輛,現在散步的綠道也成有危險的區域了”。
汪琦把騎行當作一項需要不斷訓練以提高水平的競技,騎行時大腦是高速運轉的,需要監測心率的范圍,判斷復雜的路況,但這與處理工作需要的用腦不一樣,“工作是協調,是配合,但騎行是面對自己,處理自己的事”。
騎車是一個進步與退步都很顯著的運動。幾天不騎,再騎會明顯感到吃力。相對地,每一次騎到力竭,累得一句話都不想說,踩最輕的擋位都覺得吃力——忍受過這樣的痛苦之后,肌肉會恢復得更強壯,騎行的水平能有明顯的提升。
大學畢業之后,黃萃萃來到廣東佛山,騎行成為她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交到朋友、找到生活重心的錨點。騎完車,騎友們一塊結伴去打牙祭,關系也由此熟絡起來。她把運動完還去好好吃一頓的騎行稱為“腐敗騎”。廣佛一帶美食眾多,時常有人專門為了一口吃的,騎行近百公里。
不論是獨行,還是加入一個團體,騎行本質上都是孤獨的運動。黃萃萃騎過最遠的行程,是在廣東江門臺山參加的騎行比賽。早上七點鐘出發,一直騎到下午五點。出發時,幾千人在同一起跑線,上路沒多時,前后基本看不到人。“很孤獨,就算遇到人,也沒有人跟你講話,因為大家都很累,都在埋頭往前騎。”
不少人在美好的憧憬中上頭,卻被騎行的B面“打臉”。
網友“白頭叔”在小紅書發了一條勸退帖:信誓旦旦買了一輛公路車,學習騎行知識,買了一堆設備。一個月后,他曬出二手平臺上的出售信息。“如果你沒有堅定的意志,沒有足夠的熱愛,那就放棄吧,我就是這樣把錢浪費了的。”
很多人第一次騎公路車時,都被車座對大腿的磨損和屁股承受的壓力打敗了。他們開始學習各種減少屁股痛的技巧,比如,購買足夠好的騎行褲,騎行前涂點凡士林也可以減緩摩擦。學會正確的騎行姿勢也是必要的,要讓壓力分散落在手握、腳踏以及坐墊上,騎行時腹部要出力。不過最終還是得靠埋頭多騎,苦練“鐵腚”。汪琦曾被曬得騎行褲上沁出鹽粒,“能搓出三個鹽丸”。
你可能要面臨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摔倒是其中之一。王吉曾在20 公里時速的騎行過程中試圖回頭,車子從直線變成斜線,一頭撞向綠化帶,當場爆胎,膝蓋和胳膊也摔破了。
還有天氣。今年五月,汪琦參加了舉辦地位于北京昌平的環西自行車中國挑戰賽。那天風很大,騎行過水庫時,風刮得兇猛,部分體重輕的女騎手連人帶車被掀翻在地。冬天在看似不冷的南方騎行,也可能失溫。
而隨著騎行越來越火,有些人會不自覺被帶入到攀比里,卷裝備、卷速度、卷里程。騎行圈有這樣一個“鄙視鏈”:公路車、山地車、共享單車,頭盔、騎行服等配件的價格也很“卷”。
汪琦不贊同這種盲目的“卷”。上周,她挑戰了全程240 公里、爬升約2800 米的809 路線。里程數來到137 公里,爬升上升到2000 米左右時,汪琦體力支撐不住了,“我不會勉強自己,騎不動了就不騎了”。
說到底,騎行的快樂來自一些決定性瞬間。
九月之后的長安街已經過了高峰期。朋友在前面騎著,張雯和她聊起自己的“愛豆”,有一句話說“青春期喜歡的東西,會影響人一輩子”,但目前她喜歡的人,上學時卻并沒有多大的興趣。
朋友大聲回她:“因為你還在青春里!”
那個瞬間,張雯覺得,“好像身處電影里的場景”。提交辭職申請時都沒有出現的如釋重負,從身體的四肢百骸涌現。她跟自己說,以后要多來騎行。
(講述者均為化名)
(摘自“人物”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李雅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