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發現那老頭變化很大。”道格拉斯·布林一邊說,一邊把車開進科德利莊園的鐵門。
弗朗西斯·夸爾斯點了點頭。他之前幫西拉斯·布林處理了布林航運公司內部的一起走私勾當,已經五年沒見到他了。然而,像其他人一樣,夸爾斯清楚兩年前的一場中風讓西拉斯這個活躍、精明、略帶冷幽默的小個子變成了殘疾人。
“他能靠輪椅移動,但說不了話——中風把他的聲帶毀了。他也沒有嗅覺,只能靠左手顫抖著寫字。不過幸運的是,他還有薩姆·克萊門斯。秘書。很好的小伙子。好像憑直覺就知道老頭在想什么。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的。你想看什么手稿?”
“我要做一個關于罪犯筆跡的講座,你父親的書房里有很多了不起的收藏,其中有一批謀殺犯的手稿,是他的獨家藏品,幾年前我處理那個走私案的時候看到的。我之所以聯系你,是因為之前直接寫給西拉斯的信沒有得到答復。”
“信進了廢紙簍,我估計。老頭子說他很高興見到你。”
在晚飯前夸爾斯見到了其他人。雅各布·布林是一個瘦高的男人,一緊張就習慣性地拽臉頰。瑪麗是一個長相普通、咄咄逼人的老姑娘,年近四十,比道格拉斯年長幾歲。夸爾斯猜想,瑪麗在家中扮演管家的角色,而雅各布·布林則與他的弟弟同住多年。
秘書薩姆·克萊門斯是個容光煥發的青年,表現友好,有淡淡的美國口音。
晚餐開始前,西拉斯·布林自己搖著輪椅來到餐廳。夸爾斯被他的外貌變化震驚了。
面前這個矮小的瘸子,和他認識的那個堅定、正直的小個子不可同日而語。和他握手的那只手搖搖晃晃,毫無力氣。只剩濃眉下的雙眼留有敏銳和智慧,從一張臉掃向另一張臉。
吃完飯后,老人費力地把輪椅從桌前移開。秘書半站起來想幫他,但西拉斯搖了搖頭,老人自己移動到門外,臨別時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西拉斯的離開讓大家都松了一口氣。雅各布搖鈴要了一瓶波爾圖葡萄酒,分發給大家。
道格拉斯給大家講了些航運公司工作中的故事,還算有趣,在那兒他承擔了父親的大部分工作。三刻鐘過去了,瑪麗·布林對大家說:“父親一般讓我這個時間去一下書房,看看他有什么需要。”
說著,瑪麗離開了房間。雅各布·布林喝了酒,臉微微發紅:“是個好姑娘,值得老頭留給她的東西。我告訴你吧,克萊門斯,我的好小伙,如果你想拍西拉斯馬屁,那是在浪費時間。”
克萊門斯很冷靜地說:“我只是個秘書,布林先生。我知道我的位置。”
“另外,雅各布大叔,”道格拉斯說道,“你最好小心點說話。畢竟,你也不能確定夸爾斯先生是不是想在這跟你搶老頭的資產。”
之后是一段尷尬的沉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了這個局面。瑪麗來到了房間,她面色蒼白,眼里充滿恐懼。“快點來。”她對大家說。
所有人跑過漫長的走廊,進入書房。西拉斯·布林癱倒在輪椅上,像一只被壓扁的蜘蛛,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在他書桌旁的小寫字臺上,是一只空的玻璃杯,散發著氰化物強烈的苦杏仁味。那瓶葡萄酒配有一種精妙的杠桿裝置,能不用手拿瓶子就把酒倒出來,聞起來也有強烈的氰化物味。
西拉斯·布林似乎在喝下致命的毒酒之后在輪椅上轉了個身。他盡力伸出手夠向書架上的一本書,把它抽了出來,想在標題頁寫下些什么。但他能做的只是在作者的名字下畫一條粗線。他手中的書是《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書架上那一長排藏書同屬一位作者:馬克·吐溫。
“是個謎語。”第二天,探長利茲坐在書房里對夸爾斯說道,“他們中任何一個人都能拿到那瓶葡萄酒。他們三個——雅各布、瑪麗和道格拉斯——都明白他們能在遺囑中分一杯羹。”
“秘書知道他被排除在外了,以最確定的方式,畢竟他是遺囑見證人。很顯然,老人覺得錢應該留給自家人。順便一提,律師今天會把遺囑帶來,到時候就知道每個人能分多少了。你瞧,老人進入書房,由于沒有嗅覺,他喝下了毒酒,中毒身亡。我們應該盡力追溯毒藥來源,但如果下毒人小心地隱藏了蹤跡,那就費事了。”
“現在有個問題,就是他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被殺,”夸爾斯說道,“讓我不禁覺得殺手有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也許吧。”探長不是很樂觀。
“然后就是這本書。是什么意思呢?西拉斯喝下了氰化物。他知道自己被下了毒,也許只有幾分鐘能活了。他把書從書架上抽出來,在作者名字下面畫了一條線。這就意味著他知道兇手是誰,也在試圖告訴我們關于兇手的信息。是嗎?”
“誰知道,”探長回答,“律師來了。”
律師德雷頓并不知曉有新遺囑的計劃。他出示的那份遺囑是三年前的,上面寫著留給雅各布五萬英鎊,剩下的財產由瑪麗和道格拉斯平分。
遺囑中有一特殊條款表明,西拉斯不想把遺產贈予長期忠誠的服務者,因為他已經為此付出大量金錢,他本就應該得到那些服務。該遺囑由秘書塞繆爾·蘭霍恩·克萊門斯(薩姆是塞繆爾的昵稱。——譯注)和男仆阿諾德·布里奇沃特·韋斯特見證。
“我們沒有進展了。”德雷頓先生走后,探長說。
“恰恰相反,”夸爾斯開口了,“案件解決了。”
“西拉斯·布林并不是因為遺產被殺的。”夸爾斯對著雅各布、瑪麗、道格拉斯和薩姆·克萊門斯這群熱心的聽眾說道。利茲探長警惕地看著夸爾斯。“恐怕我是造成他死亡的間接原因。今早,我對利茲探長說,也許是發生了什么事,謀殺才變得刻不容緩。然后我便意識到,這件事就是我要來看珍貴的手稿。
“之前我給西拉斯寫信想看看他收藏的手稿,沒能收到回復,然后我和住在這里的道格拉斯取得聯系,他幫我安排了這次見面。這次見面對西拉斯來說是致命的,雖然他可能并不知道他的一些手稿,也許是全部手稿,都被信任的人賣掉了。”
秘書尖銳地評論:“胡說八道。”
“可以把手稿拿給我嗎,克萊門斯先生?”
秘書穿過房間,打開了一個帶鎖的柜子,帶回來六個書套。
夸爾斯看了看里面的紙說道:“這小偷很不幸。西拉斯對手稿沒了興趣,盜竊行為可能多年都未被發現。不巧的是我五年前剛剛檢查過這些手稿,現在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了。我估計你們都不知道手稿被人賣了。”
四周傳來一陣不同意見的低語。克萊門斯沉默了。
“所以我寫信過來想要看看手稿,沒有得到答復就一點也不奇怪了。盡管如此,我還是來了,西拉斯肯定想看看手稿,此時就會發現它們被盜的事實。
“小偷是誰,要這么著急動手?不可能是雅各布和瑪麗,因為他們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也不可能是道格拉斯,因為是他安排我見面的。那么只剩——”
“好吧,”克萊門斯苦澀地說,“我是把手稿賣了,但并不后悔。我有權利得到點錢。這不代表我殺了他啊。”
“噢,但是西拉斯留下了最顯而易見的線索。你父母是美國人,對吧?因為你有個和著名美國作家一樣的姓,你的父母也給你起了他的名。西拉斯的雙手虛弱無力,但思維依舊敏捷。他在一本書里畫出了兇手的名字。”
“我不理解,”道格拉斯說道,“可他畫的是馬克·吐溫的名字。”
“是的,但馬克·吐溫只是筆名。作家的真名,就和我在遺囑上看到的某個簽名一樣,是塞繆爾·蘭霍恩·克萊門斯。”
(潘光賢摘自《譯林》2024 年第5 期,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