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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草原上,你無法控制所有事

2024-12-03 00:00:00依蔓
上海文學 2024年12期

“騎馬三四天就能會?學的都是什么玩意兒!”三哥挎著身子坐在馬上,對右側全神貫注小心騎馬的我說,頗不屑。

用幾天時間和牧民小黑哥學完騎馬,我跟著三哥去趕馬,小黑哥讓我給他打下手。被指派這樣一個跟班,難怪三哥不樂意。

三哥是恩和牧民,平日在小黑哥的馬場工作,也替人看管馬群。離了兩次婚,和同一個女人,不怎么笑,也不怎么和人搭話。騎馬時坐姿松散,卻總騎最烈的馬,馬嘴勒出血還不老實。看起來很不好惹。

“就得什么馬都能騎,怎么都能騎!瞅瞅才幾天,就覺得自己會了?給你自己放野外能騎嗎?”三哥對我這樣的城里人大概積攢了很久的不屑。唯唯諾諾點頭,我努力跟上他的馬。

“你看,得給馬信號,讓它慢走就慢走,顛步就顛步,跑就跑。”三哥演示如何精確控制馬,感受韁繩力道的細微差別。但我愚鈍,不得要領:馬根本不聽。要趕的馬群就在前方,即將穿過剪得只剩平茬的麥地,三哥放棄教學,悠繩催馬,甩下我。

恩和村莊很小,在村里往任何方向走,十分鐘后就身處草原。只要在草原里走過,自然意識得到騎馬是必須習得的技能。角度很大的山坡、會整只腳陷進去的泥濘濕地、需要涉水而過的溪流,機器很難應對這些復雜環(huán)境。但馬可以。它們不會陷入泥地,能輕松涉水,上坡下山。它們識別方向,知道如何避開險境。自然中到處都有食物。比起機器,馬能讓人抵達更多僅憑人力無法抵達的地方。盡管學習騎馬讓我力盡,但坐在馬背上看遠處山坡,望向連綿無盡的森林,我總會出神很久。龐大的安靜。

對于習慣城市景觀的人而言,在自然里會失去感知方位的能力。愚笨地學習如何與馬這樣的大型動物合作,請求它安全帶領我在車輛無法前往的自然里穿行,泥濘軟爛的積水濕地,角度極陡的麥地山坡,看不到出口的白樺密林。

在自然面前,現代文明的諸多習慣土崩瓦解。所謂的科技。眼睛與大腦習慣有清晰標記指引的城市道路,習慣視野內出現的大部分景觀是人造的樓房,玻璃的,鋼筋混泥土的,磚塊的,覆著瓦片。習慣依靠清晰的指引辨認方向,借助網絡的幫助在GPS地圖上導航。在城市中,沒有信號和網絡近乎是一種罪過,怎么會有這樣的角落存在?不可原諒。

可自然并不遵從這套邏輯。身在自然之中,過往習慣的支持網絡,所謂文明和科技的網絡,都無濟于事,這讓人恐懼。自然有自己的運轉邏輯,更龐大,更有力量,更具碾壓性。手機信號格逐漸消失,四格、三格、兩格、一格、4G、E,直至這只黑色的小小長方體無法在空氣中捕到任何能夠識別并破譯的信號。我知道自己和它一樣,不過也是一個人造物,在自然中是個盲人、聾人。我看不見聽不出自然的信號,那些在人類出現以前就已長久存在的信號。

太陽的高度,空氣的濕度。樹木生長的年輪,風的方向,落雪的征兆。

居于恩和的時間,我?guī)缀趺刻於既ヱR場,和馬師們學習如何照料馬。用鋼梳給馬刷毛,梳板順著馬身從前往后捋,干結的灰塵在空中揚起。用手撫摸馬的身體,從脖子到肩膀,健康的馬毛發(fā)油亮,摸起來平順而熱。

但這只是看似平和的開頭。鐵制馬鞍沉,剛開始我一人完全無法將馬鞍從平地放到馬背上。大部分事情都需要力氣,這讓一個只務腦力的人顯得尤其笨拙,往往馬師們備好了兩三匹馬,而我還在與第一匹較勁。總無法順利把那根看起來只是一根鐵棍的馬嚼子塞進馬嘴,它緊咬牙關,不肯開口,頭再一仰,我連馬臉都夠不到。拽著牽馬繩把頭往下拉,馬嚼子往前一湊它又抬頭。手忙腳亂,徒勞無功。活干到最后,我往往只剩把馬師們備好的馬牽到拴馬樁去系好這一件事可做。

不能打死結,要打專門的拴馬結,有緊急情況一扯就開。寶哥教我許多遍,但我仍過幾日就忘,氣惱地打上普通繩結,被三哥拍著欄桿罵。

套上全套馬具,大部分馬都默認無法逃脫的命運,順從地候成一排。

一匹馬每天的工作重復,載著游客走。爬山,過草原,趟溪流,穿白樺林。慢走,顛步小跑,很少大步奔跑。游客多的時候,幾乎不休息,一趟接一趟地走。一日結束,卸掉馬鞍,沾滿唾液的鐵棍從口中退出,摘下籠頭,身上再沒束縛它的東西,馬扭頭就跑。等所有馬都卸除馬具,馬師們把馬趕到附近草場休息,等待重復的第二日。

我喜歡在所有游客離開的黃昏,趴在木欄上看馬。馬在圍欄中,緩步,吃草。天光將暗未暗,溫和的混沌。一切尚未開始,一切全部止息。一切沒有目的。

偶爾,我也額外幫些名義上的小忙。

三位游客預約晨牧,六點抵達馬場。天剛剛亮。沒什么人在這個點起得來,更少人知道這個點騎馬的妙處。備好馬,小黑哥和我騎馬帶人上山。

十月初,大地的寒意在清晨無聲息地凍住水汽。馬走到山坡上,熹微日光照出凝結于草莖的冰晶,銀光一片。怎么會有這樣波光粼粼的草甸。不是露水,是更多被留駐的細小的剔透的晶石般的冰粒,毫無保留地折射所有穿過它們的金色光線,近處的,遠處的,從無法預料的任何一處回應視線,安靜又熱烈。馬蹄踏上,輕微的碎裂聲音。

馬載著我們在緩坡上跑,身體隨之騰躍,向山頂,更寬闊的落星田野。真美啊。所有人忍不住輕聲感嘆,發(fā)怔。河流結冰,但不堅實。三哥騎馬到前面去,噠噠噠噠把冰踩碎。跟在后面的馬從破口過河,又回身在袒露的河面飲水。

十一假期,馬場客人太多忙不過來,小黑哥請我給客人講解安全守則,介紹恩和本地馬種特點及上馬技術要領。沒問題,這不難,適合空有理論的我。

料不到短短幾天幫工攢一肚子氣。一家人來的客人最容易讓人生氣。

有天中午一點多來了一家人,太太孩子都說又冷又餓,丈夫非要騎馬。聽說騎馬上山要一個小時,太太問能不能先去吃飯,丈夫不愿意。太太拗不過,下車穿戴護具,在頭盔里加戴一頂保暖毛線帽。“難看難看!快摘了。”丈夫讓她取下。好不容易一家子做好準備要出發(fā),丈夫突然又下馬回車拿無人機,說一會兒要拍照,停在車邊擺弄。太太和孩子在馬上吹著冷風等了很久。

又有一天,一對夫婦帶著只有七個月大的孩子來,把孩子丟給司機,自己去騎馬。穿戴護具前太太問哪里有洗手間,我指了指河邊的移動廁所,丈夫聽到后蹭地一下沖出去,和太太說你等等再去。他的煙味把人熏夠嗆。好不容易倆人都上了馬離開,司機開始訴苦:這一家人,一路上只和孩子說英語,他不開車時得幫忙帶孩子,到了飯店就讓餐廳老板娘幫忙帶一帶。嬰兒開始哭。“能不能幫我?guī)Ш⒆樱磕惚е议_車帶你們上山轉轉,這小孩就不哭了。”司機苦著臉哀求。

每天幫工結束,我都義憤填膺地和小黑哥痛訴當日見聞,說話毫無禮貌的自駕游客人啦、偷奸耍滑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導游啦、自私自負的丈夫們啦……他就呵呵樂,好像都不是大事,只有我每天氣鼓鼓。

所幸氣沒生幾天,馬場就迎來放假。

恩和旅游季始于五月,終于十月。每年十一假期結束,餐廳民宿就紛紛關停,村民們回到在城里買的樓房過冬。那里有集中供暖管道,無需自己燒火,也無需在零下幾十度的氣溫里涉雪去上廁所。一年有超過一半時間是漫長假期。

馬也一樣擁有漫長假期。本地馬能適應零下四五十度的極寒天氣,自己刨開雪地找草吃。因此牧民們選擇把馬放歸野外,讓它們靠自己生存,除非特別需要照顧的才帶回馬圈人工喂養(yǎng)。這個選擇并非出于保護動物福利,而是因為人工飼養(yǎng)成本過于高昂。

每年八月開始,草原上隨處可見圓柱形的草卷。草原的草生長周期長,沒被牲畜啃食的草會被打草機收割,制成干草卷,作為動物過冬的草料。一捆草卷大約五百斤,售價兩百元左右。牧民們會算賬,以二十匹馬為例,如果完全仰賴人工喂養(yǎng),干草卷加上額外補充營養(yǎng)的精料,每天料錢五百元,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元。冬天無法依靠馬獲得收入,沒有牧民家庭能夠承受這樣的成本。放馬歸山才是上策。相較起來,養(yǎng)牛羊的牧民只能望馬興嘆。牛羊沒有在寒冬野外獨立生存的能力,落雪后就必須帶回圈里,每天添草喂水。

早在放假前幾天,小黑哥就在備馬時寬慰馬,“馬兒你命苦啊,生在我們馬場,我也命不好,要是命好一點就在香港的馬場了……湊合過吧,再過幾天你們就放假了!”

說話算話,十一假期結束后的第一天,馬場迎來放假前的準備工作:打驅蟲針,給馬卸掉掌鐵,以防它們在雪地打滑。

那天馬場熱鬧得像過年。

所有馬,所有馬師,都在馬場。馬挨個牽出來,一人抱起馬腿,一人拿扳手撬開馬蹄底部的U型鐵掌。鐵掌釘在馬蹄的角質層上,釘上和拔出理應都沒痛感,但大部分馬不愿配合。于是馬場里出現許多馬師和舉著一條腿的馬轉圈拔河的景象。還有馬前蹄拔得不順意,抬起上半身來要用另一只蹄踹人。

撒開!最后這一步驟。

馬們跑向出口,一會兒就沒影。

撒開之后呢?馬不會滿山亂跑嗎?找不到了怎么辦?我問小黑哥,很是擔心。

不會,它們選好地方就不怎么動了。能跑哪兒去?小黑哥反問。

在馬場我常展露不合時宜的慌張。有天馬場門沒關牢,兩匹馬跑了,沿著河邊往下游去。我嚇壞了,趕緊騎馬去找正在接待游客的馬師,大聲通報:有兩匹馬跑了!一匹黑馬,一匹帶花紋!在河邊!馬師非常平靜,不咸不淡地應,沒事,丟不了。

完全不能理解如此的失控發(fā)生。在熟悉的經驗里,大部分事可控,處于某一標準之內。尋找流程中的漏洞和問題,提出解決方案,提升效率,降低風險、成本和錯率。有明確目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優(yōu)化、優(yōu)化、優(yōu)化,以達成更完善的控制。然后得到獎賞。

第二天,小黑哥喊我和他一同去找馬。

馬場有四十多匹馬。馬群歸山后,它們自然分群,平時誰和誰合得來,去了野外也會待在一起,四五匹或八九匹一群,選擇有水源有草的避風地方待。

馬撒出去之前,小黑哥根據往年馬群分幫的經驗,給其中幾匹領頭馬掛上GPS定位器,可以在手機上跟蹤它們的軌跡。不過也有風險,萬一馬在地上打滾時把定位器蹭脫,或定位器沒電關機,馬跑到沒信號的區(qū)域,人就無法通過這唯一的技術手段獲知關于馬的消息。

開車從恩和出發(fā),向南經過朝陽村、向陽村,在向陽村再往南的地方找到跑得最遠的小紫馬。“這是干到地兒了。”小黑哥對小紫馬的表現很滿意,撒出去第一天就領著另外三匹馬來到往年地點。這個組合接連幾年都在一起。

往回開,跑得第二遠的馬群有十匹,領頭的叫丞相,長得穩(wěn)重。這群馬從小一起長大,跑不丟。

接著,在路邊看到小零號和小六六。小六六是在向陽村長大的馬,春天才來馬場,大概是想家了,帶著小零號往向陽跑。小黑哥開車把兩匹馬往恩和方向趕,試圖趕進最近的馬群,那群馬里有大脖、拿鐵、大A(后來發(fā)現其實應該是小A)、小七哥、黑花、賽巴、老丁、牽引(因為這匹馬怎么都騎不出去,需要牽著,不愿意走,連小黑哥都只騎出去過兩次,一次騎了半小時)。

我在粗糙的只有一條斜線表示公路走向的筆記本上,一邊聽小黑哥念,一邊歪歪扭扭地認真記下。只是區(qū)別在于,小黑哥看著馬認出誰是誰,我只能聽聲寫下名字。

“看,那邊有小青龍。”開到朝陽村附近,小黑哥指著遠處模糊的馬群說。

“噢,我看到了!”我指著那團最大的白影。

“那是大白。”大白是來馬場年頭最長的白馬,為馬敦厚。

三個多小時過去,四十多匹馬都有著落,唯有一匹不見蹤影。禿耳朵。

禿耳朵是當年新來的成員,一匹黑馬,長著一對邊緣圓弧形的耳朵,大概是出生時天冷,耳朵尖被凍掉了。馬當然也有面相,小黑哥說,要選眼神溫和的。不知小黑哥買禿耳朵時,是否確認過它眼神溫和。

馬是合群動物,自保本能會讓它們主動尋找并進入某個群體。在野外,一旦離群意味著更容易陷入風險,被其他動物獵殺或落入沼澤無法自救。但禿耳朵向來自己待著,總站在馬場最邊緣的圍欄旁,遠離馬群。趕馬回圈時它會偏往反方向跑,趁人不備就出逃。在馬場常聽到怒吼,禿耳朵呢?那黑馬呢?不會又他媽跑了吧!

果然撒出去,它又單獨行動。臨近中午我們才意外遇到落單的禿耳朵,在道邊踱步吃草,看上去狀態(tài)不錯。說不清是它熱愛自由,還是馬群欺負新馬,不接納它入群。牧民們的經驗是后者。我這樣的外來者愿意想象前者。

落單危險,小黑哥決定過兩天把它抓住,先帶回村里馬圈喂著。

雖然秋冬季節(jié)馬在山里放假,但牧民仍要時時照看,兩三天進一次山,每次大半天,看每個小馬群的成員有無變化,是不是胖了,精神狀況如何,有沒有受傷生病。如有狀態(tài)特殊的馬(禿耳朵),就要考慮人工喂養(yǎng)或其他確保它安全的照看方式。比如借給某家羊倌做牧羊馬。雖然馬在野外生活省了草料錢,但交換的是進山輾轉找馬的辛苦以及汽車油錢。以及,承受馬會隨時移動的不確定。

后來每次跟小黑哥開車進山找馬,我都暈頭轉向。也無數次想象,如果擁有這些馬的人是我,會觸發(fā)焦慮癥狀的事情將有千百件。

不認路,剛出村口大概率就迷路。沒信號,無導航,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個GPS定位器價格不低,四十多匹馬只有十匹有資格戴上,人只能祈禱有定位器的小馬群不要再分開。但總有沒戴定位器的馬為自己另覓寶地。茫茫野外,要如何知道脫離掌控的馬在哪兒,會不會翻山越嶺跑出恩和。這些馬可能分散在一千多平方公里內的任何地方,地貌并非一馬平川,有森林、山溝、濕地,遠離公路和麥地的大部分地方,汽車、摩托車、拖拉機根本無法通行。就算想地毯式搜索,條件也不允許。

“那就等馬自己跑出來,總會出來的。”應答我的諸多問題時,小黑哥淡淡吐出一些話,像言語克制的道人。會忍不住想,啊,就這樣簡單嗎?想再追問又覺多余。他不看我,專注地在荒野里搜尋馬群。在他說有馬時,我要貼著玻璃認真看上好一會兒,才辨出幾公里外有活物。

每每這種時候,都感到荒誕無力。草原上的我毫無生存能力,能看懂手機上的GPS定位圖,但無法將屏幕里的畫面與眼前的現實圖景對應。

是禿耳朵讓我更接近現實圖景。

要把禿耳朵抓回來的那個看馬日,還有另兩匹馬需要帶回,它們在更早前被放歸山,仍然瘦得顯出肋骨,再不介入怕?lián)尾贿^冬。

我們在大橋邊遇到那兩匹瘦馬,給它們戴上籠頭控住,其中一匹被來幫忙的牧民用皮卡帶回村里,另一匹由我坐在汽車后座牽繩,讓它跟著跑。瘦馬溫順,一路在車側小跑,偶爾探進后車窗里嗅。真可愛啊。很難不對馬生出類似對待寵物的憐愛,幻想它懂得人想救它,因而配合而友善。它的眼神那么順柔。

運完兩匹瘦馬回村,就輪到禿耳朵。

抓它頗費功夫,沒了馬場圍欄,任何方向都是它可以逃脫掌控的道路。馬跑,車追,它巧妙地跑出弧線停在緩坡頂上,和我們對峙。車動,它也順著動,圍成一個虛擬的圓,永遠保持距離最遠直徑兩端的對立。最后逼到草叢里,小黑哥從后方偷襲把它抓住。

照例由我拿著牽馬繩回到后座。

禿耳朵站在距離車尾幾米處,粗糙麻繩順著車窗邊緣折進來,我一邊抓緊繩子,一邊想掏出手套戴上。一切都很正常,和牽引上一匹馬時沒什么不同。一會兒車將啟動往前,馬感到牽引就會自然跟上,半個小時就能回到村里。一個小時前同樣的事情發(fā)生過,一切都很正常。

車啟動。巨大的力擠碾下來,麻繩狠狠刮擦過沒來得及戴上手套的兩只手掌。虎口、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赫然出現深深創(chuàng)口,皮肉掀翻,血涌出來。我痛得大叫出聲,卻仍抓著繩子沒放手。

往后一看,禿耳朵仰頭抻緊麻繩,犟著脖子一點沒動。

還嘗試了其他辦法,把牽馬繩綁在車后,禿耳朵仍不肯就范。小黑哥只得把禿耳朵拴在路邊電線桿上,先帶我回去處理傷口,再找卡車回來把它運走。

所幸只是皮外傷,消毒殺菌,不久后傷口結痂愈合,被削掉的肉重新長回。但其他馬師得知我的受傷原因,十分錯愕。你和馬犟什么?拉不住就該立刻放手。馬跑讓它跑,再追回來就是,人怎么較勁較得過馬?再厲害的人也不敢和馬對扯,還是你厲害。他們戲謔地對我豎起拇指。

你無法控制所有事,在草原上。打交道的對象不是冰冷的機器、制度和系統(tǒng),是活生生的大型動物,有獨立意志,也有的是力氣。禿耳朵給我留下一些傷口。

手傷痊愈后,我又和小黑哥去找馬,要去的地方在山里,得騎馬。小黑哥特地把禿耳朵拉出來,要它將功補過。

小黑哥騎禿耳朵,我騎小花,一匹長著棕白色塊的馬。小花性子急,喜歡快跑,不能接受掉在禿耳朵后面。拉緊韁繩!它跑起來你可拉不停!小黑哥叮囑。我不敢大意,緊緊勒住韁繩,把小花勒得直咧嘴,腦袋偏向一邊露出發(fā)黃牙齒。它對與禿耳朵并排走也很不樂意。

十月,氣溫掉至零度,水面開始結冰。我們穿過濕地到了一條小溪旁,小花在溪邊沒凍實的泥地里踉蹌。停下馬,決定人先過溪,再把馬牽過去。溪面很窄,猛跳一步也許勉強能過,但兩側泥地滑,還是小心點好。冰面看上去凍得很實,應該可以借個力吧。我慎重地探了探,左腳先踩上去,沒反應,右腳再跟上來。正要再邁一步跨過去——

冰面轟然崩解。

毫無預兆。雖然快速拔腿跨到對岸,冰水仍不客氣地沿著棉鞋敞口倒灌進來,迅速急切,蓬松柔軟的棉絨變得濕沉,鞋邊還掛著從破裂冰面帶出的冰碴。兩只腳在棉靴里踮起,放下,踮起,放下,棉絨里的水被擠出,吸收,擠出,吸收。我在小溪這頭發(fā)愣,小黑哥在對岸嘆氣,不明白為什么我如此沒有常識,不懂得深秋初冬的冰面不能信任。哎,城里人。他猶豫半天,冒出一句。

被我踏出大洞的冰面仍舊要過,沒有別的路,往前就是干燥平坦的草甸,回程可以繞遠避開大灘濕地和小溪。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讓兩匹馬過河。小花湊近小心試探,但禿耳朵直往后退。走啊!怕什么!這點冰能摔死是怎么的!小黑哥訓斥禿耳朵,它仍舊不動。

熟悉一幕重演,禿耳朵真是好馬。

又是綁繩。小黑哥把禿耳朵的牽馬繩綁在小花尾巴上,希望借小花的力把禿耳朵帶過去。既然不信任人,總該信任同類吧?也許看到小花安全過溪,它也會放心跟上。

在小溪這一頭輕輕給力拽小花,它立刻邁步踩進溪里,沒有猶豫。但咵嚓!小花沒料到后面還有個力,在小溪正中間摔了下去,砸碎一大塊冰面。禿耳朵不動。小花站起來掙扎,咵嚓!又拍在水里,整個肚子貼著污黑泥地。咵嚓!咵嚓!咵嚓!咵嚓!兩匹拴在一起的馬相互牽制扭成一團,人根本來不及看清發(fā)生了什么,只覺眼前一團紛亂。一切太快。等畫面安靜下來,兩匹馬都跪在小溪和泥地里不再動彈。

小花累得呼吸粗重,但大半個身子已挪到靠近我的小溪這側。禿耳朵雖百般不愿,還是往前挪了些。馬師們說得沒錯,連體型和重量相似的一匹馬都無法與另一匹馬抗衡,幾周前的我僅是手掌擦傷,很幸運了。

繼續(xù)拽!往旁邊拽!小黑哥繼續(xù)沖我大喊。

努力再把小花往右側拉,讓它借力站起來,兩只前蹄踩上岸邊泥地。泥地比水里好使勁,它往前,把前蹄踩進水里阻力變小的禿耳朵猛地向前拉,最后一下,禿耳朵才不情不愿地趟過冰面被全部砸開的小溪。

我和兩匹馬終于都站在小溪這邊,下半身濕漉漉,面面相覷。

穿過小溪和濕地,路變得好走,禿耳朵完全忘記剛才的不快,重新變得歡脫起來。在烈風里跑,好像在穿過什么有形狀的東西,稍微側頭避開耳朵兩側風的屏障,才能聽得到旁人說什么。路過一群羊,羊倌和我們搭話,瞅這天熱的,馬都跑出汗了。

馬腿上的泥暴露一切。

和牧民待在一起,耳朵里灌進最多的字音就是——馬。吃飯時無論喝沒喝酒,聊的是馬(酒后聊得會更大聲些)。吃完飯打開手機刷短視頻,看的是馬。其他牧民來家里串門,喝茶聊天,說的還是馬。現在養(yǎng)的馬,過去養(yǎng)的馬,未來想養(yǎng)的馬。馬幾乎占據一名養(yǎng)馬牧民生活的全部。馬是工作伙伴,是家人,是資產,是鐘情的對象。

牧民往往帶著感情談論馬。

一日二哥給小黑哥打電話,說新買了一匹種馬,請他去家里欣賞。我跟著去。

黑色馬駒站在屋前院子,一匹只有一歲的小公馬。牧民習慣算馬的虛歲,一歲作兩歲,喚作二歲子。這匹黑色小公馬要再養(yǎng)三四年,四五歲才能成為一匹真正的能承擔繁育漂亮后代職責的種馬。

行嗎,這馬?二哥不多話,看小黑哥圍著馬轉,等待他的評價。行!挺好,小黑哥應,就是屁股有點不夠理想。如果這尾巴起得再上一點,就更好了。

嗯是,就是這屁股……再往上點就好了。二哥嘴上附和,眼里掩不住對馬的歡喜,連說缺憾都忍不住咧嘴。屁股不夠理想,微不足道的缺憾。

某日殺羊,鐵柱說起很久之前的一匹烈馬。有次拉爬犁,爬犁上載著兩個人、三個裝滿物什的大木頭箱,沉得一般馬都拉得費勁。但那馬就是摟(快跑)啊!往雪深的地方趕,結果還在雪里摟。鐵柱說得眉眼飛舞。村里養(yǎng)馬年頭最長的老高聽說有烈馬,要來試試。什么馬烈?我騎!帽子戴好,衣服穿好,上了馬就開腿摟。等晚上回來,老高手里拿著帽子,衣服前襟敞開,全身裝束走了樣。鐵柱問,馬怎么樣?老高回:這哪是馬,這是龍!

鐵柱一定不止一次講過這匹烈馬,并在每次念及時感到得意。他擁有過一匹連恩和最有資歷的牧民都差點沒制服的烈馬。

老高六十九歲,從小騎馬,二十多歲開始自己養(yǎng)馬,養(yǎng)了四十多年。他常到三哥家里坐,要是趕上飯點,就順勢喝杯酒,吃口飯。照例還是聊馬。有天在三哥家吃著餃子,老高來了,坐下就說有匹馬晚上硬拱鐵門,一根鐵棍從脖子插進去,整根穿透,還好沒扎到主動脈。他把鐵棍揪出,給馬打了破傷風針。三天后,傷口仍然流膿,但有愈合跡象。能挺過一星期就能活,老高倚著桌子說,但萬一感染破傷風可就沒救了,眼珠子會掉出來,嘖,很慘。說完大馬的事,老高又張羅著要給小馬斷奶。

養(yǎng)不動了!眼神不好,是牛是馬都看不來了。老高嘴上說要把馬都賣了,但又添了錢加鐵圍欄、建馬圈。一匹小馬駒能賣五千元左右。如果馬的品種好、身型漂亮,甚至有當種馬的潛質,能賣八千。買馬一般為了用,拉貨,搞旅游。老高說,養(yǎng)馬的人大多不忍把馬當肉賣,既賣不上價,也不舍得。

但那個冬天,老高還是殺了兩匹馬,賣肉。受了傷救不活,干脆提前結束性命,省得馬受苦。同村牧民們多少買回點,幫襯彌補損失。小黑哥拎著老高的馬肉回來,嫂子做了馬肉包子。我起初不忍心,最后還是隨著吃。肉的纖維很粗,像牛。

兩匹瘦馬被賣掉了。它們十四五歲,相當于人類年齡的五十多歲,瘦得薄皮貼骨。沒有掙扎,順從地走進貨車后箱,站穩(wěn),眼神低垂,通過鐵欄縫隙望向外面。兩個小時之前,同一車廂運來的是七匹新買的馬,其中有四匹兩歲小馬,尚未成年。初來乍到的新馬年輕,眼神里滿是好奇。

這兩匹瘦馬會去哪里?我問。

先去馬販子的馬圈,育肥,再拉到河北,賣掉。收馬大哥嘟嘟囔囔地壓價,抱怨,這馬到了河北,加上油費,本錢都賺不回來。

貨車開走時,與兩匹瘦馬在馬圈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另一匹馬,沖著貨車方向長嘯,嘶鳴。

購入新馬、賣掉瘦馬是在秋天,或者初冬,一年之中最后適宜買賣動物的時機。哪些馬過冬沒問題,哪些馬體弱很是危險,大多都有征兆。做決定要快,否則無論好壞都要熬到來年開春,將近半年的冬天太長,太多變數。

常來恩和的馬販大哥住在車程兩小時之外的額爾古納,小黑哥和三哥要去看馬,一路說的仍是馬。

“我還真是有點敗家,趕上馬貴的時候買馬,牛賤的時候賣牛。”

“騍馬(母馬)駒子好,二馬蛋子(公馬)駒子都不行。你看我們那倆騍馬駒子,憨實,屁股也好看。”

“你說我那個輕型的二歲子騎著不行?那馬溫順,不像白嘴巴子。那個青的,白鼻梁那個,你猜多少?一萬九。但那馬駒子就是不讓抓。”

“扯蛋,還有抓不上的?”

“小駒子可賤巴了,會鉆會爬,就是這么操蛋。馬哪有會鉆的?”

“那二馬子(公馬)也沒啥尿,在騍馬群里耀武揚威的,就是騍馬給它臉。”

“五六歲的馬千萬別買,五六歲的好馬太少。”

到地方了,圈里沒馬。馬倌趕著七匹馬去吃草,未歸。

進屋喝茶,等馬倌。過了會兒,一身黑色棉衣棉褲的馬倌騎著一匹花馬把馬們趕回來,四匹兩歲左右的小馬,一匹母馬帶著女兒。馬在圈里繼續(xù)吃草料,人在圍欄外面看,挑著要買哪匹馬。大母馬臀部有烙印,數字38。

“這馬,有尿。有一年腳掛圍欄上了,都長蛆了,路都走不了。上高錳酸鉀,最后好了。”販馬大哥老婆說。

尿用來形容膽量。

形容差點找不著道兒:“你尿呢?”

路過一個水坑,水漫到路面上結冰。“這灘水挺尿性啊,冬天就是一片大冰刀。”

販馬大哥老婆喜歡有尿的38號,馬倌也喜歡。看馬時,馬倌留在屋里休息,沒跟著出來。“不能讓他知道要賣馬,”販馬大哥的老婆悄聲說,“上回有養(yǎng)馬朋友來看馬,連門都沒讓進,愣是在門口給罵走了。回頭人說,你們這馬倌挺厲害啊,嗷一嗓子就能把人嚇一跳。”

“這馬倌……”販馬大哥回頭看了眼平房,門關好了,然后指了指腦袋,示意馬倌有點毛病。證據是馬倌喜歡半夜出去和馬嘮嗑,他就喜歡38號和它三歲的女兒。“也不知道都和馬嘮些啥,神神叨叨。”販馬大哥老婆補上,撇撇嘴。

“就好馬。”販馬大哥說。

“還好酒!給我惹多少事兒了。有酒就能喝死。可有招了,藏酒那地兒鎖上了,他還能拿針管抽酒。那會兒我還奇怪呢,沒給他酒怎么還每天醉醺醺的?有酒他能給自己整死。”販馬大哥老婆再補充。

馬倌跟著販馬大哥好多年,工作就是照看馬。看著自己照看的馬被買賣,馬離開,新的馬來,又離開。他無權決定馬的買賣,但會在半夜與馬說話。

沒人曉得他都說些什么。

“把38號母女和那四個二歲子都拿走,把那花馬留給他,都賣怕他急了。”販馬大哥說。但最后所有馬都被賣掉。38號母女,四匹二歲子,還有馬倌騎的花馬。

幾天之后,七匹馬乘著卡車來恩和。兩匹瘦馬乘同一輛車被帶走。

馬倌無法再和38號說話。

說些什么?到底會說些什么?我止不住總想。我分不清哪一匹是38號,卻一直記得要在半夜與它說話的馬倌。他沒有什么想和人講的話,話都留給馬。

想象他隔著玻璃杯往窗戶外面看馬。杯里透明的酒液晃動,晃得馬的身形虛浮。想象他給38號起過新的名字,想象他想象自己其實才是群馬之主,院落就是他的莊園,頭頂星月,只有他與馬。

想象他與馬講不敢同人講的話。喝了酒,詞句在心里打轉。酒喝得愈多,詞句在內里沖撞的力度愈大。盤旋,穿梭,漫到喉頭上顎。滿到盛不下,它們同胃里的酒羹一同涌出,離開身體。而后看見馬身輕微晃動,稍稍離地,再離地,馬在空中躍。星辰飛轉。

依蔓,寫作者、編輯。中國人民大學哲學學士、美學碩士,七年媒體經驗。采訪及報道收錄于《我只在意人存在的樣子》《寫作者說》《我們與我們的城市》等非虛構作品。寫作及關心的議題包括記憶與創(chuàng)傷、土地與家園、自然與現代性危機,目前正在進行“找馬”主題非虛構寫作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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