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牧人

盤著腿坐在三石灶旁邊的達杰老人，神態安詳，不時向散布在對面山坡和山頂上的牛群掃一眼。離他幾步遠的斜坡上，兩個小孩你追我跑，有時他倆會抓著對方的手臂摔跤。嗯，正是玩的時候，再說牛們老老實實啃著草呢。看著兩個小牧伴盡情玩耍的樣，達杰老人也開心地綻開了臉上那縱橫的皺紋。

太陽快偏西時，玩累的孩子們終于仰躺在草叢中，嘻嘻哈哈一邊蹬著腳一邊望著天上的白云。聽著牛的哞哞叫聲和空中野鳥的啁啾聲，他倆感到草山更加空曠和靜寂。達杰老人的念誦這時也像只蜜蜂一樣在他倆周圍飛來飛去，讓人昏昏欲睡，但眼皮剛耷拉下來，他倆耳畔就響起了早上父母千叮嚀萬囑咐的“山上睡不得，一睡耳孔里會鉆入蟲子”這句話，立即像兩只受驚的小獸似的一骨碌爬起來。因為在烈陽下玩得太久，剛才活蹦亂跳的兩個孩子，現在蔫兒了許多。他倆玩累了，懶懶地走向三石灶那里。

看見兩個孩子過來，老人微笑著。兩個孩子一左一右坐到老人身邊，也像老人那樣安然地放眼四處。但孩子們怎么能像老人那樣持續安坐呢？內心色彩斑斕的他們不愿單調地枯坐。忽然，機靈的才洛挪到達杰老人前面，“巴吾（藏語，對爺爺的敬稱）達杰，你給我們講個故事好嗎？”說著摸了摸老人的手。這時，坐在右側的斗本也對朋友的提議積極響應，也挪到老人前面，摸著老人另一只手，說：“好嗎，巴吾達杰？”老人呢，壓根兒沒有聽見似的。但一看見兩個孩子那熱切的眼神和清澈的目光，他再也無法無動于衷。“好吧，那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噢噢——”孩子們心里樂開了花，拍手歡呼。老人清了清嗓子，摸了摸嘴唇。“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國家有個王……”故事剛起頭，老人驀地停住。專心聽的孩子們，眨著眼，盯著老人的嘴，但老人不繼續講了，皺著眉凝視著對面的山坡。老人啪的一聲拍在膝蓋上，說：“不好了，萬瑪家的拉卻（斷角）母犏牛要溜到麥田里去。”這時兩個孩子也轉過頭去看。那頭斷角牛在對面山腰上走著。“拉卻，回去！”老人吆喝了一下。受到驚嚇后，牛僅僅停了幾秒鐘，它看了看這面，搖了搖頭，甩了甩尾巴，又繼續往前走。

“才洛，你去把它趕回來如何？不然它會溜進下面麥田里。”老人使喚才洛。“可故事還沒有講完呢。”才洛依依不舍地起來，邊跑邊回頭說，“巴吾達杰，你不能給斗本一個人講啊。”“呀呀（好的），等你回來再講。”老人答應著。才洛像只小鳥一樣飛沖下去。一眨眼的工夫，他像只兔子似的跑到斷角母犏牛的前方。

才洛滿臉汗光閃閃，氣喘吁吁地回來了。達杰老人贊揚了他幾句后，從頭講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國家有個王，他有兩個王后，大王后名叫尼瑪赤吉，小王后名叫達瓦赤增。兩個王后先后生了孩子，分別叫尼瑪奧賽和達瓦奧賽。雖然兩個王后明爭暗斗，一點兒也不和，但兩個孩子卻像一個母親懷里生長似的互相親切友愛……”老人又停頓了下來，并前傾上身朝對面山坡吆喝，“果剁（無角），你敢跑！”兩個孩子皺了皺眉，轉過頭去看那邊，阿耶（藏語，對奶奶的敬稱）拉吉家的無角母犏牛正偷偷地溜著，后面還尾隨著兩頭。無角母犏牛膽大妄為，只顧往前走。尾隨的兩頭有點兒膽小，聽了牧人的吆喝后，看了看前面溜的，然后回轉身去。“斗本，這次你去吧。”達杰老人這回使喚斗本。“哦呀，我非把那頭饞嘴牛的腿打殘不可，不讓我們安心地聽故事。”斗本邊揚言邊俯身找石頭，跑了一段后，他也回頭說，“巴吾達杰，你不能給才洛一個人講啊。”達杰老人頻頻點頭說：“呀呀，等你回來后再講。”

達杰老人和才洛兩人也站起身，像給追趕者助威似的朝著那溜走的牛使勁吆喝，可無論怎么嚇唬，那頭任性的無角牛還是翻過山梁，看不見了。兩人正著急時，看見那頭牛又灰溜溜地回來了，斗本在它后頭一邊吆喝一邊用石頭趕著。

過了一陣，斗本凱旋。“厲害！”達杰老人向他豎起大拇指贊揚，斗本一坐在地上就催老人接著講故事。老人也很想把故事接著講下去，將故事里主人公尼瑪奧賽和達瓦奧賽的遭遇和兄弟情講給他們聽。可這時太陽將要下山了，對面山坡上有一溜陰影正往上爬著。聞到山下的麥香，牛群蠢蠢欲動，想溜之大吉的不只是萬瑪和拉吉家的那兩頭牛。老人看了看牛群，又看看跟前的小同伴，說：“到集中牛群的時候了。你們看，太陽快下山了。”老人無奈地說：“這樣吧，晚上到我家里來，我把故事講完，現在來不及了。”孩子們雖然不甘心，但往西邊遙望后，他們聽從了老人的話。“斗本，你去前面擋牛，才洛去把牛集中，我收拾咱們三人的背袋和茶壺。”老人開始分工。

多虧兩個手腳靈敏的孩子，這天一頭牛都沒溜進麥田里，他們順利地將牛群趕到村里。分別時，老人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再次說：“飯一吃完就到我家里來，我給你們把故事講完。”

“哦呀，我們一定來。”孩子們爽快地答應。

達杰吃完飯，等著。但過了好久，還不見那兩個牧伴過來。“你去叫才洛和斗本到咱家來，我答應給他們講故事呢。”達杰給兒子說。“可能已經睡了吧。”兒子說。“他倆說要來，他們很想聽故事。”老人強調了一下。

沒有多久，兒子一個人回來了。“我說了嘛，”他說，“聽他們家人說娃娃一吃完就睡著了。”

“一定是累壞了，怪我把他們使喚來使喚去。”老人一臉愧色地說，“明天我們三家不用去放牛了，上午你再去叫他們來，我要兌現自己答應的事，尤其對孩子要說話算話。”他鄭重其事地給兒子交代。

臨睡前，達杰老人到外面去解手。秋季的天空很潔凈，他仰著頭，注視璀璨的星辰良久，感嘆道：“該長壽的娃娃們，今晚你們睡個好覺，明天爺爺給你們講完今天的故事，還要多講一個故事。”

[責任編輯 冬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