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都城的邏輯

統治者對于都城的選擇有不同的邏輯。

因為都城選址首先涉及皇上，他怎么選？首先涉及一個最大的問題——他認為他的敵人在哪兒？

在豪族社會，皇上的敵人跟帝國的敵人不一定重合。真正能夠威脅皇位的不是北邊的游牧者，實際上是國內的豪族。

比如說，隋煬帝，他不愿意待在長安，而是想要去揚州，實際上是想把江南的資源完全整合起來。為什么他非得整合這個呢？原因就在于他在長安的時候，那些關中貴族天天限制他，而他又是一個胸懷雄圖大略的皇帝。

他是中國皇帝里唯一一個西巡的，一直到了張掖，去了河西走廊，別的皇帝沒去過那邊。他巡行天下，開大運河，真的是雄圖大略。這種雄圖大略意味著你要有大量的財富消耗，而財富從哪來？財富得從貴族手里榨出來，但貴族肯定不讓你榨。

北魏崩潰后，從北周到隋唐，王朝的統治基礎都來自西邊的關隴貴族。關隴貴族是反隋煬帝的。那隋煬帝只好索性離他們遠點，跑到揚州去了。到了揚州，問題來了，你不在關中，你就控制不住那些關隴貴族，他們起來搞事，你完全沒有辦法，最后就搞到隋朝滅亡了。

皇帝想依靠的不是貴族，相反，他才真正要防范貴族。那么皇帝應該依靠誰來防范貴族？平民。從平民里面選拔一些人當我的職業經理，這就是官僚。你來自平民，那意味著你的所有收入，只能來自我給你的俸祿。你拿我的手短，吃我的嘴軟，你就不得不對我足夠忠誠，為我所用。如果讓貴族來當官僚的話，貴族自身有地位、有收入、有田產、有封地，他們根本無所謂。因此，對皇帝來說，貴族當官不好用，平民當官才好用。

宋之后，豪族都被碾碎了。對皇帝來說，內部沒有對手了。此時皇帝的利益跟帝國的利益開始一致起來，對手在外面了，在北邊。那這個時候，首都該選在哪里？如果仍然選擇在中原大地，一個很直接的問題是，你的重兵必須放在北邊——你主要的對手在北邊。你如果把首都放在“天南”，在淮河流域或者長江流域，你怎么去控制軍隊呢？

宋朝選擇把首都放在開封，主要的軍隊實際上也都圍繞開封來安頓，北邊的防備始終有問題。到了明朝，朱元璋一開始把首都放在南京，但他主要的軍隊都放在了北邊長城沿線。那么問題就來了，一旦北邊的藩王有奪權想法，南邊的皇上是沒有能力阻止的，這就有了朱棣的靖難之役。

朱棣一開始也定都南京，但他很快意識到，如果北邊再來人怎么辦？因此他被迫遷都北京。很多人說明朝天子守國門，說他們特別剛勇，實際上這個解釋有問題。他守國門，不是為了守北邊的那些游牧者，他是為了守自個兒的軍隊，你們別叛變。這其實是所有大帝國的問題，邊界上是軍隊，而邊界離首都越遠，控制力就越弱。

（來源：2023年5月，鳳凰網文化直播間談話：“歷史學才是真正的未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