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區高校女足　探索破圈之路

在廣州番禺的木生緣足球場，來自廣東省44所高校的千余名女足運動員追逐她們來之不易的足球夢想。這就是廣東省支持創立的女足業余校園組賽事──廣東省大學生女子足球錦標賽。

廣東有優越的區位優勢和改革先潮，從不乏女足的故事。廣東省在1991年頗有魄力地承辦第一屆女足世界杯，建立第一座女足訓練基地，產生第一家贊助中國女足的企業。老一輩中，有在英德基地成長起來的陳霞、趙利紅、高紅等鏗鏘玫瑰，新生代中，有在流溪河邊穩步前行至參與奪得亞洲杯的李晴潼、陳巧珠等后起新秀。

足球運動的游戲性、文化性難以與競技性、專業性共存，社會的體育認知迭代緩慢。多年來，這片土壤竟未能滋養出一朵不枯萎的業余女足之花。

球員 從無到有

為期一周的2024年粵大女足錦標賽落幕后，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女足在美國教練扎克帶領下踏上歸途。扎克是賽事中唯一的外教，并非專業足球教練，而是學校聘請的外語教師。他說：“我來帶領她們純粹是出于熱愛，因為我發現這里的女生喜愛足球，但是得不到良好的組織和足夠的踢球機會?！笔芟抻诜求w育部教師的身份，扎克必須每天早上帶完比賽后，從廣州趕回中山給學生們上課，晚上下課后再乘高鐵和汽車，抵達隊員們的下榻處布置戰術，經日如此。扎克說：“中方教練能很好地傳達我的戰術意圖，但身為教練，我希望和她們一直在一起。我帶給她們的不是對勝負和功利的追求，而是互相之間長久的陪伴和感受?！?/p>

2013年，扎克告別北京師范大學，來到湛江的廣東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任教，產生了建立一支女足隊伍的想法。據第一代隊員回憶，當時她們對足球不甚了解，基本沒有踢球的機會，但在扎克眼中，技術水平不是選拔球員的唯一標準。在學校的推動和扎克的組織下，姑娘們鼓起勇氣，創建了一支稚嫩的球隊。一名隊員說：“學校只有一塊沒有草的操場，我們在別人休息的時間去練習，避開高峰，偶爾也去閑置的籃球場練習，用礦泉水瓶練習繞桿。隊服、足球等必備品都是自己掏錢買。”

扎克執教四年后離開了廣海，但經過初代的奠基，時至今日的廣海女足已經能夠在粵大女足錦標賽小組頭名出線，闖進八強。

第一代隊員曾慧怡感慨：“一開始，我們與其它學校的友誼賽總是大比分輸球，在我快畢業時終于體驗過打平的感覺，當時我們已經足夠開心。我們的隊伍一直傳承和堅持，每個人都很自豪。”

2018年，扎克到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任教，那是另一片業余女足的荒漠。受疫情的沖擊，扎克對建設中山學院女足的憧憬無奈延遲到2023年秋天。在這之前，中山學院開啟的是另一種自下而上的探索。

2020年，在一群2018級學生的組織下，中山學院有了女子足球社團的雛形。據球隊創始人回憶，當時一切都處于無序之中，只能努力激發新生對足球運動的好奇，才能吸引人來嘗試。漸漸地，她們的事跡在校內足球愛好者中口耳相傳，她們的努力得到了學校體育管理部門的認可，學校派出專業足球教師接手球隊。隊員回憶：“訓練很辛苦，對我們來說，攻防原則等內容有些難以消化，但老師很用心，我們努力去適應，把自己當成男足專業隊員學習足球?！?/p>

部分隊員始終無法適應枯燥嚴格的訓練和管理，陸續有人退出。參與創建女足的校男足隊長趙皓彬看在眼里，他說：“大家都不是從小接受專業訓練的球員，能定期來球場踢球已經很不容易，何談去思考足球的理論知識。加之當時疫情突然加重，之后的幾年沒有了官方女子校園組比賽的消息，這一代姑娘們就失去了幾乎所有的比賽機會?！?/p>

在球員流失、賽事取消的雙重打擊下，學校宣布校隊解散。之后兩年，跌到谷底的隊員們自發留存著火種，傳承著希望。直到2023年3月，安德瑪高校女足聯賽在大灣區落地。今年即將畢業的大四隊員葉珊珊說：“當時我們都已瀕臨放棄，每次只有幾個人的訓練也快堅持不下了，但舉辦高校女足聯賽，把老隊員重新召集在一起，三年迷茫的堅持總算有了交代。半年后，扎克和一批生力軍的加入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今年，廣東省還舉辦了第一次官方性質的粵大女足錦標賽，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參加?！?/p>

賽事 堅持不懈

7天，104場比賽，粵大女足錦標賽無論運營管理還是賽事轉播，都交出了各方滿意的答卷。由在校大學生和畢業生組成的辦賽團隊展現出激情和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賽事執行團隊負責人之一胡兆康說：“這是我們準備期最長的賽事，因為球隊體量很大，主辦方學體聯也帶來一定壓力。我剛剛畢業，參與過院校女足的發展，切身知道這次賽事是很多喜歡踢球的女同學的圓夢之旅，她們第一次站上省賽的舞臺。這給我帶來了動力。”

熱愛之外，積累經驗不是空中樓閣。在粵大女足錦標賽舉辦之前，番禺當地足球場已經承辦過2023年大灣區高校女足聯賽、2023年全國高校女足冠軍邀請賽暨粵港澳大灣區女足友誼賽、2024年高校女足聯賽預選賽等高校女足賽事。這座足球場地處番禺，是大灣區最大的連片業余足球場地，具有地緣基礎設施優勢。賽事團隊總負責人譚超鋒說：“我們會繼續完善設施建設和配套產業服務，將球場打造成大灣區乃至廣東省的業余女足‘圣地’?！?/p>

從0到1推動一項大型賽事，贊助商和球場遇到的挑戰不可謂不多，核心就是確認賽事性質。盡管得到廣東省粵港澳文化體育傳播委員會和廣州市番禺區體育總會的支持，但民間賽事的性質不能擺脫。學校無法通過正常流程支持和保障球隊參賽。不管是交通還是安全，高校都難以承擔相應的責任。這限制了比賽的規模，許多學校的隊員只能逃課、拼車來到球場，努力調整競技狀態。中山學院隊長廖紫珊說：“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愿意湊齊人來參賽，因為這是我們校園組女足第一次得到比賽的機會，何況不需要我們自己買隊服，省去了一筆費用。”

譚超鋒認為：“ 粵大女足錦標賽采取傳統的賽會制形式，學校和隊員們只要安排好幾天的時間，集中在一起比賽就可以了。女足聯賽每周末一場，時間跨度超過兩個半月。不管是交通費用問題還是安全問題，很多學校都沒有辦法解決。”在他看來，女足聯賽資金更充足，自由度更高；粵大女足錦標賽規模更大，權威性更強，有更多的競技性因素。兩項賽事互補，深度合作值得期待。

經過前期探索，辦賽團隊發現轉播畫面質量對賽事的影響很大。因為賽事轉播是外包的，組委會無法把控轉播人員的專業素質，導致一些畫面效果不理想，影響宣傳團隊截取素材二次創作。隊員們的進球瞬間沒有拍到，也會打擊她們在社交媒體發布的積極性。譚超鋒坦言：“新媒體時代，沒有宣傳的賽事就沒有價值。如果只是為了辦賽而辦賽，會消耗掉品牌方的耐心。”

招商 良性循環

廣東省足協副主席區楚良指出：“如果一項活動一直以沒有回報的方式進行，必然是不可持續的。”區楚良曾在中國女足執教，一直關注廣東女足氛圍的建設。他認為在目前的環境下，女足始終面臨著關注不高、資金不足的問題，更何況發展高校業余女足。區楚良說：“搞職業足球就是讓市場來養活俱樂部，這是目的。那么，投資業余女足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很模糊。如果是想提高女足待遇，那良性循環如何形成？這是一環套一環?！?/p>

如何解決后顧之憂，成為橫亙在各方面前的一道難題。本屆粵大女足錦標賽第一個單場獨中三元的球員劉玉婷說：“雖然從小接受足球訓練，但我大一時沒有加入女足，因為覺得之前接觸得夠多了。我害怕校隊會像以前一樣占據我很多時間，所以選擇去嘗試新的事物，沒有參加一年前的聯賽?！?/p>

區楚良總結道：“想踢好球，就要花費時間和精力去訓練，會影響學業，這是目前高校足球發展最大的問題。學生們需要得到一些可持續的保障來支持自己的選擇，需要政府、社會和學校一起解決?！?/p>

在廣東中山，一種校企合作的女足發展模式正在運行。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女足曾依靠隊員自費維系，經校領導和畢業生的牽線，現在得到中山本土企業與本土業余足球俱樂部的資金支持，成為高校聯賽中為數不多能夠跨市參賽的球隊，還配備了攝影攝像團隊、后勤保障團隊。

譚超鋒提出：“之前在華東師范大學和曲阜師范大學調研時，發現當地光是校內女足隊伍就多達四十多支。對比之下，廣東的高校女足人口還有很大上升空間。我們會嘗試設置發展基金，支持高校的足協或女足團隊，舉辦校內女足賽事和文化活動，擴充足球人口?！?/p>

文化 民間合作

比起撥款、產業化、梯隊建設、教育系統改革等，中國足球文化缺失已久。

大灣區足球冠軍聯賽組委會主任王軍直言：“足球發展離不開民間孕育，民間足球是構成足球人口的金字塔塔基?！?/p>

在王軍眼中，發展民間足球的關鍵不是競技，而是搭建橋梁。讓足球通過賽事進入百姓生活，需要為足球賦予相應的功用。由大灣區足球冠軍聯賽組委會組織的跨區域足球比賽，就像無形的大橋和通道，刺激著大灣區的脈搏。

大灣區高校女足的發展正以相似的脈絡，促進女足人口增長。胡兆康介紹：“我們邀請澳門、香港的大學和北方的冠軍女足球隊踢邀請賽，促進交流。今年的粵大女足錦標賽設置了足球記者，希望每支球隊都能培養球隊記者，開設自己的社交媒體。番禺很多踢球的孩子都在當地足球場接受過訓練，未來有可能代表大學回到這里比賽。這是足球文化的一部分，我們會用心挖掘?！?/p>

參與者的體驗是賽事的核心，賽事的長久穩定為體驗提供了空間。王軍和其團隊的理念是采取靈活賽制，因地制宜，打造永不落幕的民間大灣區賽事。女足高校聯賽的理念是希望球員享受流汗的過程，而非只追求拿冠軍。為此，贊助商將大部分資金用在球員福利，圍繞參賽球員的體驗去做各類創新。區楚良建議以賽事為契機，實現多方聯動和資源互補，為參賽者和觀賽者帶來更純粹的享受，為高校、企業注入更大的信心。

譚超鋒說：“未來，曾經的參賽隊員大概率會支持和理解自己的孩子踢球，感受足球的意義。無論男生還是女生，培養大學生球員就是培養未來的足球家長，這是我們的初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