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逃跑的那個人

我們并肩走在秋色里，在層林盡染的小樹林中，我撿起一片銀杏葉驚呼：“哎，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真正的銀杏葉，真好看。”她挑了一下眉毛：“你家那邊沒有嗎？”

“山上根本沒有……”

我跟她講過很多次我老家的山，山里的芍藥花和百合花、各種野果子……一般講自己熟悉的事物時人會興奮得忘乎所以，但我跟她講的時候，會一邊努力尋找合適的詞語描述，一邊看她的反應，我希望她能感興趣。

“我很喜歡銀杏樹，給人特別挺拔的感覺。”她也撿起一片銀杏葉。她就很挺拔，背部和脖頸看起來很優雅。我們身高明明差不多，可我總覺得自己比她矮一頭。

我們就是因為身高接近才熟悉的。進入大學首先軍訓，我們兩個挨著，在此之前，我只認識宿舍里的三個室友。

軍訓時，我們都穿著肥大的迷彩服，好像把個性都掩蓋了。事實上，那些活潑的女孩子是掩蓋不住的，她們一聽教官的外地口音就哈哈笑開了。

我和她都是安靜的，我們用眼神打量對方，便知是同類人。事實上，我們相差很多，這是我們成為朋友后我才發現的。

大學里面的社團都在招新，我不知道要進哪個社團。從小到大，我都是默默無聞被動做選擇的那一個，總算有自己的選擇權了，仍舊思前想后。她卻早就想好了，要去模特社團。于是我跟著她去了模特社團。

練習走秀時，她很淡然，我卻窘迫得不行，長手長腳無處安放。去了兩次，我艱難地跟她說我不想參加這個社團了。她揚了揚眉毛，驚詫地看著我：“你走得很好啊！”但我不相信自己走得很好，我根本不是這塊料。

她問我喜歡運動嗎？我點點頭。于是，她帶我去體育館打乒乓球。她教我怎么握拍，怎么揮臂，怎么發球，球在桌上蹦跶起來，我只顧看球，顧不上看她，結果旁邊一位運動型的學長大方地過來問能不能和她對打一會兒。她答應了，打之前教我練揮拍動作。我一邊心不在焉地揮著，一邊看著他們你來我往，激烈拼殺。原來懂乒乓球的人一看她的動作和身姿就知道她的水平，我卻因為無知而不識廬山真面目。后來，我也不跟她去體育館了，我去了就是拖累她。

我們能一起做的事還有很多，一起吃飯、散步、去圖書館。在湛藍的天空下，我們在樹林里徜徉，她跟我講述了她和某個男孩的故事。我驚覺我沒有什么故事可講給她聽，我過往的生活貧瘠而無趣。從小生活在偏遠農村的我，見識就那么一點點，她則每個假期在父母的陪伴下去各地旅行；我在家門口跳皮筋的年紀，她已接受了專業的乒乓球訓練；我前路一片迷茫時，她早已規劃好了未來……

是什么時候我遠離了她呢？是我們離得最近的時候，好像兩顆不同軌道上的星球，最近的時候也意味著即將漸行漸遠。

之前我們總是約在宿舍走廊里會面，然后一起出門。后來她會來我宿舍等我，我也會去她宿舍找她玩。我去她宿舍時發現她的日常用品跟我的不一樣，無論是睡衣還是架子上的護膚品都顯出高級的質地和光澤。她的書桌上放著巨大的購物袋，她從里面掏各種水果和零食往我懷里塞。我從小沒有吃零食的習慣，一日三餐一定要吃飽，我懷抱的這些水果零食那一刻成了我的負擔，我當時想的是我要怎么才能回報她？好像，我回報不了，交往越久越難回報。于是，我漸漸遠離了她。

我后悔過，有一種沖動想去靠近她，向她展現我最真實的想法，但最終因為膽怯懦弱，直到大學畢業，我們都再無交集。

并不是所有的遺憾和錯過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如今我知道了，別人對我好，是發自內心的，我沒必要躲避。

如果晚一些遇到她會不會更好？那時我會更勇敢一些。但正是因為遇見了她，我才慢慢覺察自己、認識自己、接納自己，這是勇敢的開始。

心香一瓣//摘自《中學生百科·悅青春》

2024年第9期，本刊有刪節，陳卓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