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說新語·排調(diào)》篇載:“郝隆七月七日出日中仰臥。人問其故,答曰:‘我曬書。’”
按古人習俗,七月七日家家曬衣服和書籍,以防止腐爛和生蛀蟲。這一天曬衣服的人不少,估計曬書的人可能更多。衣服多不過表明主人錢多,書籍多則顯示主人學問大,因而,炫耀衣服未免俗氣,日下曬書則顯得很有“品位”。那時普通百姓都不會讀書,普通人家也買不起書,當時富貴人家曬書顯擺,類似今天大官大款開奔馳和寶馬,只不過比后者稍有檔次而已。
七月七日這天,看到豪門顯宦家家曬書,東晉名士郝隆也到太陽底下仰面而臥,人們奇怪地問他這是干什么,他隨口回應說:“我曬書。”烈日炎炎之下,郝隆曬自己的大肚頗具反諷意味。家藏萬卷未必就腹藏萬卷,書架上有很多書不一定就讀過很多書,否則大富翁轉(zhuǎn)眼就會變成大學者。
郝隆“我曬書”三字,是自嘲也是自負——自嘲是說自己家無藏書,自負是說自己腹藏萬卷。這里也可能是暗用漢代邊韶“腹便便,五經(jīng)笥”的典故。《后漢書·邊韶傳》載,邊韶字孝先,是當時文壇上的著名作家,同時也是滿腹經(jīng)綸的大學者。邊韶有一天白晝假寐,弟子們私下嘲笑他說:“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邊韶聽說后立馬回應說:“邊為姓,孝為字。腹便便,五經(jīng)笥。但欲眠,思經(jīng)事。”便便形容肥胖的樣子,笥是古代裝飯或衣服的竹器。邊韶笑稱自己大肚中裝的全是經(jīng)書。郝隆烈日之下坦腹曬書,隱含有飽讀詩書的自豪。
郝隆一生沒有建樹巍巍盛德,也沒有立下赫赫戰(zhàn)功,只給我們留下幾句回味無窮的俏皮話,你不一定尊敬他,但一定會喜歡他。
晗晗//摘自《戴建業(yè)精讀世說新語》,廣東人民出版社|果麥文化出品,本刊有刪節(jié)/